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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奉上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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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外的晚霞十分养眼,黎伶手中的钥匙宣示着将来的奢侈生活,她现在要去找门,那种可以激发人的好奇心,驱使人着走进去玩的门。

所以该去哪里找呢,黎伶稍作思考得出结论,去开天理福音会那里的门吧,既然拥有万能的钥匙,那就没有能拦住她的锁。

要观光就得做好路线的规划,黎伶从手机中调出福音会的平面地图,福音会由森林公园改建而来,区域大体划分为四类,靠近入口的B区域为福利区,

以廉价优质的服务在民众中广受好评,娱乐,住宿,餐饮,教育,都是用最低时薪为标准收取的,受到福音会压价竞争的同行们一般有俩种选择,

一是向福音会申请竞争补贴,另一种就是提升服务质量,并入天理福音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大多数都选择二,不胜荣幸,所以你高兴,我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位于中心的A区是交流区,那里是传阅失落文献,布道福音的开放地带,秉持自由自愿的信念,交流会位于此的一切文献都可自由查阅质疑,质疑者的提问由专门的解答者回复。

在那里林立的教学楼没有门禁,教室皆为开放,讲述内容听取与否全凭自愿,建筑的功能偏少,仅有四种,教学楼,档案馆,艺术室,以及休息间。

C区属于办公区,福音会成员们日常工作的地点,那里多少还有些隐私权,只有在发布通告的日子才能尽情参观的地方,平常的时候去那会很无聊的,

只能看些花鸟虫草打发时间,做那种事还不如干脆点去D区,那里才是欣赏风景的去处。

D区保留了森林公园的要素,在此之上点缀了不少人为艺术,在原生态的气息上添加了超自然的风趣,那里慕名而来的游客略多,恰好观光区与福利区在位置上互相对立,

如果想要由观光区去往福利区,那样必需经过交流区才行,或许也会有从观光区出入口离开,再绕一大圈从福利区入口进去的铁头娃吧,那种操作简直意义不明,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这张天理福音交流会的平面图俯瞰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仿佛破茧新生,渴望自由飞翔一样。

黎伶构思好路线,她打算从观光区进入天理福音交流会,接着去办公区开门,满足了与人捉迷藏的兴致就去交流区聆听教诲,最后在福利区放松游乐完回家,这样就是充实的一日假期。

不过还有一件让黎伶困扰的事,她嫌手上拿的钱太多,即使在咖啡店大肆散财完还剩不少,一百来张的纸张妥实不便携带,怎么办才好呢?

黎伶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有了新奇的玩具便不愿再看那古旧的道具一眼,与这把干净的钥匙相比,钞票这玩意不仅肮脏还有病菌。

她按捺住漫天撒币的冲动,那样做只会被请去喝茶,难得假期也要泡汤,存银行又觉得耽搁时间,所以她直接装傻,精明地演绎傻气,小心翼翼地不小心将钱包遗弃,效果拨群,

没有人追上来还钱,黎伶终于脱离了低级趣味,她一身轻松,打车走人。

抵达目的地时已然入夜,入口来往的人流稀疏恬静,是因为观光区的灯少昏暗,夜间观光的体验更像是人猿泰山做饭后散步,给人一种无尽的孤独感。

黎伶买票入门,身处无光的森林中不会有方向感,步入此方领域的人看不清出路,黎伶随兴而来,随缘找路,看不见路大不了去见第二天的太阳就是。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动作逐渐与环境融为一体,在林中的石子路上做足疗,脚踩着形状各异的石子前进,每一步都别具感触,左脚踩上的是光滑的鹅卵石,

缓慢在上揉搓,安抚绷硬的脚底板,右脚踩下的是细碎凹凸的小石板,摩擦起来有点痒,会被它逗笑,她像玩跳房子一样,左脚单立连蹦三次,然后双足立定跳远,换为右脚,

跳跳跳,跳远!!接着转身欢呼,庆祝越过了石子路,微微出了一点暖汗,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在这路的尽头处有灯哦,昏黄色的光晕照应出前方朦胧的轮廓,那是靠近月亮的台阶,月色的光辉柔和羞涩,躲在台阶的顶峰之上,只有迎上去,沐浴在它的视线下,

才能看清它为我照亮的方向。

黎伶向着月亮走去,登上台阶,去往高处,脱离夜色的簇拥,视界逐渐开阔明朗,她仰望的星空在闪烁,繁星汇聚为灿烂的天幕,随着明丽暗淡的交替不休地勾绘出无尽的万物,

骆驼,狮子,孩子,川流,山峰,岭上花,满月在冷冽优雅的星空中漫游,欢迎着黎伶的到来。

“好美啊。”

草坪上响起了不属于黎伶的声音,她转头望去,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架着等身高的天文望远镜,透过镜片看世界,脸蛋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们见过么?”

尽管黎伶还没看清女孩的长相,但她还是觉得她们曾过有相遇之缘。

“是吗?”

女孩闻言抬头,确实是熟悉的面容,却想不起相遇的地方。

“嗯?您是游静阿姨的准儿媳吧?”

“啊?!”

黎伶惊了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还以为愿意看望男朋友母亲的女孩是认定了那位丈母娘呢。”

她疯狂摆手掩饰自己的尴尬。

黎伶终于想起来了,她曾在病房内见过这位女孩,想来是与阿姨一起的病友吧。

“身体好了点吗?”

背这么大的器材很辛苦吧,好像家人也不在身边,是正常出院吗?究竟要不要紧啊?我能做些什么?

“都是小意思啦,比起这个一起来看星星吧。”

她让出自己的位置,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好啊。”

黎伶点头答应,随即仰头望天。

女孩鼓起脸颊,显得很委屈:“不喜欢望远镜么?”

“是不大喜欢,关于星空的照片看多了总会对镜片中的世界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以为能从中窥见星河,实际上那些绚烂的景色都是后期处理出的画片摆了,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扫兴。”

“从望远镜里看见的星空只是一块黑幕中的几粒光斑而已,没有双眼直视天空来得震撼,人只有在仰望无尽苍穹时,才能认知到自身的渺小。”

女孩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张照片:“看来遇见与期待不符的现实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失落感呢,你看看这个,很漂亮的吧。”

一张星云的照片,云的色调由天青蓝的光雾组成,呈现出螺旋的旋涡状,星云的中心闪着冷艳的光球,整体看上去就像盛开于夜空的蓝玫瑰。

这等奇景不能用肉眼观测实在可惜。

那仿佛洞察人心的声音:“这已经看见了呀,绝美的星空不就在眼前吗?”

黎伶不能认同:“我是在看照片,这不够震撼,太死板。”

“不够震撼吗....”

女孩低声自问着,阴云遮住了月光,她的身形陷入影中。

她也仰望天空,她的眼中想必只有无光的暗云吧。

“能够用肉眼看见头脑未想象过的景色,能够用肉眼看见本不能用眼所视之物,就像显微镜一样,放大镜一样,望远镜一样,用工具来超越肉体的束缚感受世界,

由此得来回馈不够震撼吗?亲身体会过后,不会衷心地感受到那种畅快的解放感吗?”

女孩朝向天空呐喊,月光破开云层,仅落在她一人身上,好似舞台上的主人公。

她显然是喊得太大声了,以至于要蹲下不住地咳嗽,嘶哑的吐气混含着痛苦的呜咽声,好半饷才缓过劲来。

女孩慢慢起身:“这身体真是讨厌啊,究竟还要被它关多久,要是能从中解放就好了。”

“我说得对吗。”

她问黎伶。

是啊,对黎伶来说,能够目睹超越认知的事实就是她生活的最大乐趣,是她狭隘了,身处山中不知山貌,对地上千篇一律的石子感到厌烦,就认为山峰仅是石子的堆积物,

是千万篇之一律的作品,何等傲慢狂妄的臆断啊,肉眼看不见的事实多如星海,她简直错的离谱。

“说的很对,能借我用下望远镜么?”

“好啊好啊。”

黎伶来到她身边,看见她微微发白的笑容。

“没事吧?天气已经转凉了。”

她开心地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就要快走了。”

阴云未散,但还能看见月色的余辉,黎伶弯腰望月,镜中的月光占据了她视界的全部,她转动着刻度,月亮向他靠近,仿佛触手可及,宛若登月。

“我小时候啊,家里很多规矩,大人们一出门就把我锁房里,我闲的无聊玩遍了家里所有的玩具,很快就没了兴趣,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可能总是玩也会有些罪恶感吧。

直到我找到了那架望远镜,随着刻度的调节,离天空越来越近,虽然我还是出不去门的人,但我却感受一种自由的畅意,身心解放的满足,无论是残破的身躯,还是心灵的困境,

都挡不住我拥抱世界的决心,不能用眼睛看,那就用耳朵听,耳朵听不见可以用嘴巴讲,嘴也哑了就手去摸,手不能摸了还能用鼻子闻,用舌头来品尝不曾理解的美味,

纵使失去了一切,人也依然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大体老师,追求心灵的自由才能体会真正的解放,我至今仍不后悔架起这副望远镜。”

“到后来啊.....”

“上大学以后...”

“来这里呢.....”

“大陆与岛屿的差距就是....”

黎伶就在这静静地赏月,听着女孩回忆人生,直到阴影再度遮蔽月光,夜空下起细雨。

“糟糕!我要走了。”

女孩急忙起身,草坪被她坐出一块印记。

“我帮你把望远镜带回去。”

“不不,我不需要了。”

啊?

女孩已走到台阶处,她犹豫着想下去,却又缓慢回身,望向黎伶。

那被树影与阴云遮蔽的身形模糊不清,黎伶似乎体会到了什么,那一句说不出口的再见。

女孩转身走下去了,冷风吹起她宽大的外套,露出瘦弱的身躯,那身贴身的白衣是溜出医院的病服吧。

黎伶有一种错觉,一种匪夷所思的错觉。

她应该再也见不到那位女孩了。

因此,女孩不愿与自己说再见。

雨滴落在黎伶肩上,督促她赶快离开,她选了一条通往深处的下坡,漫步走入。

黎伶走在林间,先前她已看清要走的路,雨水皆被树叶拦住,那缓慢的滴答声就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

落雨只在林中起舞,当黎伶走出森林,望见远方的建筑群后,那种声音自然就消失不见。

她来到办公区,手表显示的时间是七点过一刻,这时的办公区已经熄灯,那立在中心,唯一闪着光芒的建筑不用猜都知道是宿舍楼。

福音会的人没有加班的说法,不过黎伶要加个小班,查阅下有关赤枫山的规划资料,孤儿院啦,学校啦。福利区啦,这些的资料。

出于维护隐私的需要,办公区的所有建筑都没有标明用途的字牌,陌生人进的哪扇门全靠他自个猜,当然咯,那些存放资料的小屋也不例外。

让我猜猜都藏哪去啦。

从发光的宿舍楼望去,能看见它周边建筑的轮廓,它北边那又长又宽又扁的建筑多半是食堂。西边的建筑左右各有一个入口,肯定是澡堂。

打东边开着一条霓虹斑斓的购物街,有不少人影在街上撺,他们在进行着零元购。

既然都零元购了还是称它为自助街更加亲切,我有所耳闻,那条街上的商品对持有会员证的人免费供应,证件一天限定一人用,果然是一群视金钱如粪土的狂人,

不可理喻,金钱是几近万能的钥匙哎,搞不懂在想....

等等,我也是狂人?那没事了。

被宿舍楼挡住的南方处应该是篮球场,足球场,体育馆之类的建筑吧,所以说建筑群的规划是以享乐为基准的,要的就是一个吃穿住行,这很好懂,把建筑的类别看成一个圈,

以宿舍楼为中心看待,最小的一圈就是生活和娱乐的圈,稍大一点的就是重要的办公圈,更大一些的应该是次要的办公圈,最大的那个恐怕就是堆放工具杂物的储物圈了。

这样就没必要靠近中心点,先进一处外围的建筑看看吧,如果里面堆放的是近日的文档,那就仔细搜索储物圈,如果是一些报废的杂物就放弃,

粗略调查次要圈,重点光顾主要的办公建筑群。

好,黎伶构建思路的同时身体也在行动,在她思考完毕那一刻就已经站在某扇门前。

夜的细雨依旧,夹杂着入秋的凉风令人心寒,傻呼呼地在原地瞎想是会成落汤鸡的。

她面前的铁门有三米高,推拉式的门挂着大锁,似乎生锈了,这样的门后面应该没有近日编写的资料,尽管如此这门也是值得一开的, 就像管中窥豹,

窥得门内所藏之物,可见物主品性一般。

用钥匙打开了锈死的锁头,双手握紧门把向外用力,铁门在咿咿呀呀的叫唤声中被拉开了。

这个仓库在开门的那一刻为黎伶奉上礼物,落灰,好大一坨灰从上袭下,直冲她脑门顶,幸亏黎伶的缩头之势状若乌龟迅如闪电才堪堪躲过一难。

“好脏呐,走进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行不行,不自言自语了。”

这个宽敞的仓库还有点光源,在门外照入的灯光中能看许多颗粒在漂浮,这也并非是废弃的仓库,空间放着样式不一的储物箱,长条箱的,小盒装的,圆筒样的,冰柜形的。

黎伶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开始检查它们的内部构造。

火箭筒手榴弹反器材微形冲,遥控器,还有小飞机?

诸如此类的人间大杀器堆满一库,完全是一个火药房,这时候就该抽根烟冷静下,哦,我不抽烟来着。

仔细一想也不是搞无厘头的时候,从这些武器的保养方式来看都算被废弃了,比方说那杆大狙,一按扳机准炸膛,

火箭筒是要扛肩上的对吧?那玩意一发射弹头稳掉脚下,然后轰隆一声响。

.......

等等,不是,或许我需要稍微正经一点,被这些能把人打成肉块的玩意吓到了。

以上说法都是我胡扯的。

我连BB枪都没玩过又怎会知道真枪保养得好不好。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武器是一种保险,从仓库很久没使用的情况来看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手段。

用他们的说法就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那么现在他们是觉得没有防患的必要了才将其封存的吧。

这个仓库的东西确实有趣,可惜不是黎伶要找的重点,在外围的其他仓库恐怕也是同一类的玩意,没有逐一排查的时间了。

黎伶关上门,离开仓库,直奔刚才从远方瞭望到的四合院,那离生活区很近的建筑看上去却不像是住宿的地方,毕竟四合院拿来住人太浪费地,而且还有那气势磅礴的宿舍楼。

会认为最高的那栋大楼是住宿用的,也是因为那几乎全部发光的窗户,从远处看就像是闪烁的巨塔,那座四合院应该用于办公,是做什么工作呢?

穿过小平房的街道,她抵达四合院的门前,门挡不住万能的钥匙,院中心有一颗枣树与四墩石凳一台石桌,以东南西北划分的四座小平房大门敞开,露出黑糊糊的入口,

在这种地方工作藏不住声音,所以很方便交流,谁嗓门大谁老大,原来如此,便利性的设计啊,所以黎伶先去正对面的平房,离她最远的方向。

脚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书桌上醒目的红色档案盒,快要完成的异地项目想必工作重心也会转移过去吧,对本地人来说不怎么重要的资料,稍微放远一点?

黎伶打开盒子,盒内的文档标题奇妙:《孩子们的教育方针》。

她没有细看的从容,快速翻动每一页,用手机拍下全部,但是这也不够,靠墙的玻璃柜中藏着更多标题奇葩的书籍,是有带封面从未见过的书呢,只在内部传阅的?

那些书都不薄,她只能根据目录挑一些感兴趣内容的拍下,拍到内存容量爆满,手机再也吃不下画面为止。

《深海飞行》。

《复活福音》。

《四死的诠释》。

《解体真书目录》。

《神之头亦为人之梦》。

书的标题就这样子。

现在要找处放松的地方看书了。

黎伶走出四合院,本想跑去福利区,可又觉得不逛下街可惜,她平常很少来这里的,说起来在宿舍楼后方的应该是体育馆吧?做什么运动的呢?

可当她抵达那里时却被耸立于此的白色巨塔震撼到了。

有一扇窗户透出幽冷的蓝光,似乎没有人气。

“不会吧?不应该呀?”

私企附属员工专用医院?五层楼高?

这....这不盈利啊,日常的运转靠什么维持啊?

奢侈! 大气!霸气!

黎伶发自内心地佩服。

庭院的花圃被路一分为二,医院的玻璃门在路的尽头处,门上的锁是高科技刷卡形,挂在门上的正方体右边竖着一条缝,用来刷会员证,

左上方躺着的是显示屏,蹲在下面的是由一至九的正方形。

这是需要两把钥匙才能开门?还是说两把钥匙都能开门?

这都跟黎伶没关系,她有万能的钥匙。

她把金属制的钥匙倒立竖起,虽说钥匙的身材比缝粗,可刷进缝里的手感依旧丝滑无比,门上的指示灯也委屈地亮起绿色。

滴滴滴,门开咯。

黎伶踏入生与死的交界处,它以最热情,最怪诞的方式表示欢迎。

冷青蓝的灯光,黝黑的走廊,在尽头处顶部冒绿的逃生通道,一同被吸走了。

黑与蓝的色调从左往右缓慢退去,被吸进绿色眼睛的门里。

从黎伶的视角看去,夜色在蠕动地退后,从她身边的窗口亮起晨光,到一半的长廊涌进烈阳,慢慢地,走廊里溢满了橘红的晚霞。

逃生门像吃饱了一样哐当一声关住,连黎伶的衣服也被吸走了。

不不,她是被换了一身服装,是更合身,更好看的花边裙,甚至有些贵,比之前吊儿郎当的休闲服要讨喜得多,连手中也被塞进了一担分量略沉的水果篮子。

为什么要打扮得讨喜呢?

啊,她懂了。

她大概可能应该的确是穿越了吧。

在踏入门的那一刻就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天。

是啊是啊,二十米的长廊中只有两扇门,一扇直达的逃生门,一扇旁边的病房门。

门中传出轻微,不连贯的咳嗽声,冷漠又平静的声线,声音中似乎没有痛苦的情绪。

她敲响了属于病房的门。

“请进。”

门里响起另一位女性的声音,黎伶应声入门。

病房中有两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桌面空无一物,另一个堆着干果,书籍,游戏机。

躺靠在床头的阿姨一直弓身咳嗽着,被她膝盖顶起的白布泛着稀疏的暗红点,那位与黎伶年纪相仿,非常熟悉的女孩正用手掌轻抚阿姨的后背,嘴上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楚,即使离得只有一米近也听不清。

不,是记不起来了吧。

在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声音是:“有点吵啊。”

这声音响起后,女孩就知趣地闭上嘴,阿姨却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女孩,仿佛说错了什么一样。

闭嘴后的女孩不能说话,她与我对上视线也只能微笑示意,随后缩回自己的床里。

阿姨还沉溺在莫名的懊悔之中,只能由我打破沉默。

“我叫人来换床单。”

“等会我自己来,不要急。”

阿姨看见我显得很高兴,向我招手:“站着累,快坐吧。”

我想把拿着的水果篮子放柜头上,可是阿姨的柜头堆得满当当的,放不下了,抱在胸前很难看,又不能放脚旁边,或许可以放在那张空荡荡的柜头上?这么做那女孩会不高兴的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笑开了花,她下床来到我面前接过篮子,身体低伏,凑至耳边说悄悄话:“真好啊~~~”

“嘻嘻。”

她对我笑了,她没出声我却能听清那悦耳的笑声。

将篮子放在柜头后女孩侧卧而眠,我只能看见她侧躺的背影,轻微起伏的身躯,她是累了,想睡觉。

将视线移开后又看见阿姨向我招手,我搬把椅子坐在阿姨床边,阿姨语气满是疑惑:“她好像很羡慕我?”

不应该吗?我才觉得奇怪,不由得左右重新审查一次。

“阿姨您.....不喜欢这样?”

阿姨把自己的表情藏起来,把自己的头垂得很低很低:“我报答不了您,就连一篮子水果钱也掏不出,我怎么会喜欢这样....”

“只是一篮水果啊,我不希望....”

“不要再这样了!”

她抬头打断我的说辞,哀求着我。

“不要再说什么替我垫付的话了,五位数,六位数,以后再到七位数,我报答不了您,不要让我变得这样自私,好吗?”

“我并不指望什么回报,我之前说过了的。”

重复自己的决心令人沮丧,它让之前做出的觉悟变得廉价,不被人认同,不被人接受,不被人信任,像是虚伪的花言巧语。

阿姨靠着床头板,一脸出神地望着我这边,她看向我,却没有看着我。

她突然发出一声滑稽的轻笑:“你不指望回报?那希不希望我道谢呢?你也不希望我对您说声谢谢么?”

怎么可能。

“我当然...”

“不会说的。”

啊?

阿姨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有点得意:“我才不会说谢谢,既然你不求回报,那我又为什么要感激你的帮助?”

阿姨的表达很露骨,她希望招来我的反感,乞求我放弃,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以沉默回应,静待她的真心。

一人躺床上,一人做椅上,两人无言相望,那时候,她那眼神是在乞求着我吗?而我所做出的回应,是在乞求着她吗?

良久,阿姨终于开口:“感激......这种回报太轻了,一句谢谢,一脸感动的表情,一配套的肢体动作,就能回报别人的努力么...数十年来的努力,本能用来改变人生的钱币,

都被这所谓不求回报的付出吞噬了,这样的付出,一句谢谢您就想打发了?虚伪,那是虚伪的花言巧语。”

她对着我摇头:“不要再对我做好事了,好事都被你做光的话,我也只能变成坏人,一个吸血鬼,一个老不死。”

不行!!!!!

我猛地站起,差点喊出声。阿姨一指旁边的睡得正香的女孩,手指竖于唇前,做出禁声的示意。

她伸手把我按回座位:“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很擅长编故事哦,一个关于聒噪小人与安静小人的故事。”

“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两种小人,一种是聒噪生厌的小人,一种是安静温柔的小人,他们之前有个约定,要互相帮助,共度余生。”

“聒噪小人总喜欢弄出各种动静吸引安静小人的注意,寻求他们的关心,因为那是理所应当的.....咳咳....呜...”

阿姨捂着嘴压低身子咳嗽不停,待她移开手掌后鲜血已从鼻中涌出,像两撇八字胡,她只能探身抽两张纸擦拭干净,继续刚才的故事。

“因为那是理所应当的爱、那时候的聒噪小人完全不懂,即使是应当的爱也有份额,爱的份额被磨耗完后就只剩下沉默的无奈,所以另一个小人总是安静又温柔的。”

“那个聒噪小人非常的无能,明明是互相扶持的约定她却视若无物,只不停地索取他们的关爱,理所应当的,理所应当的吧?她一遍又一遍地灌输着自己的歪理。”

“聒噪小人非常清楚自己的无能,她是什么都做不好的软骨头,因此她做什么都不觉得快乐,没有成就感,安静小人就在那日复一日的沮丧之中陪伴着她。”

“就这样,在某一天,聒噪小人突然高兴了起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支撑安静小人付出的动力,那动力就是爱的喜悦,奉献自己爱意时所收获的感激,纯粹的感恩。

那种情绪给予他力量,给了他永不气馁的错觉,那种口头上的感激话语,聒噪小人发现它的力量,哄得他开心,聒噪小人看见安静小人幸福的样子从心底涌起一股无比满足的心情。”

“她长能耐了啊.哈哈哈哈哈。”

阿姨说着说着,自己捂着脸窃笑个不停。

“那种花言巧语只能维持一时,可聒噪小人除了烦人一无所能,安静小人不愿嫌她烦,他只是有些累了,或许他也发现了一个秘密,本该是互相扶持的约定到头来只有他在付出

他什么也得不到,那又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安静小人这样质问着她。”

“聒噪小人却对他大声地说教,那是他应尽的义务,那是他应该做的。”

“终于,安静小人被气哭了,哭着跑掉了,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聒噪小人不以为然,她安然睡去,到第二天再也找不到那个人时,她才觉得无比懊悔,无比的恼怒。”

“因此她动身前去寻找那个人,找了很久很久,在那期间找到他,会对他说什么呢?是虚伪的致歉,还是坦诚的咒骂?”

“在很久很久以后,在感情已经磨灭的时候,聒噪小人终于看到了那个安静的人,隔窗遥望,玻璃屏蔽了声音,他在屋中安静地笑着,身边围着孩子们,与他们做游戏。”

“聒噪小人满足了,因为她又看见了那幸福的模样,衷心所愿的情感绝不会欺骗她,她渴望目睹幸福的样子,因为她无法装出幸福的样子,一副聒噪的模样,吵得大家心烦意乱,

吵得人垂头皱眉,吵得自己无法入眠,她讨厌这样,安静小人离开她后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帮助弱者的成就感,得到回馈的满足感,这样的结果真的是.......

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乎,在聒噪与安静的两人互相对望之时,聒噪的她赞扬着安静的他,看着他露出释然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变愉悦起来。”

“于是乎,聒噪小人回家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位安静的小小人,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她希望见到儿子幸福的模样,哪怕是在梦中也好。”

“她有点累了,不想抓着谁的脚裸与她一同沉没,她已经不该再烦人了。”

说到这里,阿姨剧烈地咳嗽起来,十分恼人的噪音,甚至给人一种不卫生的感觉,可阿姨的表情并不痛苦,有的只是冷漠与疲惫的无奈。

她弓着的身体扑倒在床,缓缓蜷缩成一团,侧躺而卧。

“好吵啊....”

“想睡觉了。”

之后,阿姨彻底安静了下来,颤抖的身子渐渐回复平稳,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也睡着了。

希望她能做个美梦。

黎伶站起身来,看着病房中的两人,她们侧躺着,背对着黎伶,睡得很甜。

黎伶不该叫醒她们。

她似乎是靠自己的意愿走出的病房,又似乎是被莫名的愿望推出了病房。

[有点吵啊]

她做深呼吸,平复紊乱的心绪,她哭过一次了,而那些逝去的过去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在她身后的逃生门亮起醒目的绿光,逃生通道的四个字极为耀眼,而出院的正门却与黎伶拉开距离,随着走廊的延伸,那尽头处的漆黑玻璃门逐渐远去,看起来竟有大拇指一般大。

那扇门像是在拒绝着黎伶,又像在诱惑着黎伶。

[停留在原地吧,这样,通往异界的门扉就此消失。]

[快点跟过来吧,不然,跨越门槛的机会就此消失。]

黎伶快步走起,不,她跑起来了,弹射起步极速冲向快要消失的远方。

当她脚刹在玻璃门前时,那扇门也刷地拉开两侧,如同豁然张开的口器,极速极静。

门外的黑夜下着细雨,夹杂水汽的冷风拂面而过,能闻得出腥甜的味道。

门内的残阳如血若火,带着余温的光辉倾泻而下,能感受到温柔的怀抱。

黎伶向前迈出跨越门槛的一步,一步踏地的瞬间,世界陷入昏暗,能用来照明的也只有黎伶的手机。

她看着手机,屏幕显示出新的来件。

一篇文章,其名为《孕梦乡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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