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拜访许铮峰时，是让司机接送的。“你干的？”

“嗯，我干的。”

叶衍的话里带着坏笑。“那个人，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害过我。我的印象很深，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换了一种方式，沈忆选择求助于叶衍。“伯父没有发现吗？”

叶衍抱紧了怀里的女孩。“说了他也不会信的。”

沈忆摇摇头，一定程度上她说的也是真话，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重生这件事。“所以，你开始惧怕他，因为他唤起了本来已经被你遗忘的噩梦。”

“每当我想起那张脸，我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叶衍，我该怎么办？”

男子沉默了一会。“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吧。”

坐在叶衍的怀里，沈忆从后被他圈住，给她提供了一块可靠的阵地。她抬起头，望向那双眼睛，那里面是久违了的深邃星空。“那台Centenario，好看吗？”

沈忆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它陪我走过了太多地方，但是有一段时间，我最害怕的东西，也是它。”

火光，烧灼着他的理智；汽油，刺激着他的神经。从申城到纽约，叶衍曾经最铁的哥们，一个叫洛非的男孩，以那样华丽而悲恸的方式从他的生命中谢幕。就在叶衍的眼前，不到二百米的距离，足以让他以最清晰的方式在记忆里铭刻下好友的死亡。从此，全世界只剩下299辆Veryon16．4。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个一炮而红的车队，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事故发生时，他们从斯帕赛道得胜归来，正在前往安特卫普港的路上。到达港口后，七辆跑车都会被装载在一艘豪华邮轮上，和叶衍他们一起回到美国。但是，一辆幽灵般的Venom　GT飘忽地从车队后方加速前插，这台举世罕见的超跑引起了车队所有人的注意。巨大的黑色尾翼，极具攻击性的碳纤维与铝合金肌肉，这款压迫感十足的跑车带来的美已经超越了一台机械，而它，只为竞速而生。血气方刚的年轻车手们被肾上腺素驱使，也在遥不可及的差距中认清现实。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的只有洛非。Veryon16．4紧咬着Venom　GT，两台纯黑色超跑的胜负只在毫厘，然而，极限运动中冲破理智的忘我也有致命的弊端：洛非的Veryon16．4是一辆左舵车，而他即将面临的，是接连的几个右转弯道。经验并不充足的年轻车手，有的会忘记技术，有的会忘记感觉。很可惜，洛非就是其中一员。他聪明、勇敢、张狂、强悍，热衷于放手一搏。在切出第三个弯道的弯心时，超过千匹马力的车辆没有重新回到洛非的掌控之中。年轻男孩的生命就如同一场暴风雪，须臾间来，骤然间去，从世界的某几个角落刮过，很快消散无迹。只有从这场暴风雪里走出来的人，才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改编自《人间世》第二季第十集《暴风雪》］“那辆Veryon16．4在车祸中彻底报废，我们几个活下来的胆小鬼花了很大力气，求购到一辆当时已经停产的同款车。“我们把它改装成洛非的那辆，然后永久保存在我的车库里。“也算是对他的纪念。”

沈忆握住交叉在她身前的那双手，轻轻揉开叶衍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与之十指相交。“……你们不是胆小鬼。”

修长的男性手指攥紧了沈忆的根根指节。叶衍和车友们再也没有见过那辆Venom　GT，也无从知晓那人的挑衅是否真的怀揣着最大的恶意。它在车祸发生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就是死神开来夺走生命一样——任务完成，宣告撤退。这之后，每当午夜梦回，叶衍总能看到洛非。嘲讽着、讥笑着、嫉妒着、愤怒着的洛非。可他明明应该是友善、宽容、不羁、无拘无束的洛非。叶衍很久没有再开当时自己驾驶的Centenario，有一段时间，这辆叶衍的挚爱在他心中仅仅是一台冷酷的机器。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觉得，自己还能做洛非做不了的事，尤其是洛非用生命热爱着的事，是一种罪恶。“直到你再见到我的那一天？”

“是的，”叶衍轻轻地、慢慢地重复，“直到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他把洛非埋进了深深的脑海里，繁忙的工作中，不友好的友人也不再经常出现。经营Sapiens，以及把沈忆作为遥不可及的另一个寄托，这两件事成为了他的生活重心。直到第二场车祸，发生在他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人身上。当叶衍再次走到Centenario车身前，那台冷酷的机器，还有那个扭曲的洛非都从心底消失了。他突然知道，一个爱着他的忠诚友人，最希望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了。再度启动Centenario，触摸到熟悉的方向盘，叶衍也终于认识到——其实从头到尾，不过是他和自己的和解。车库里的黑色Veryon16．4在涂装上暗藏玄机，狂野的红色条纹在不见天日的底盘上组成了酷似“非”的字样。“每一次磨损，都象征着我身上多添了一道疤！”

“喂，这也太奇怪了吧？你干嘛不直接涂在车身上？”

“笨蛋！谁家身上的疤老露出来给人看？暴露狂吗你！”

叶衍把红色条纹移到了Centenario的车身上，即使会被洛非吐槽成“暴露狂”也无所谓。那就是洛非，那就是叶衍。那就是他们的一部分生命。“谢谢他。”

“嗯。”

叶衍知道，沈忆说出口的感谢是他心中说不出口的感谢。他再度拥紧了怀里的女孩，感受到两个人同步跳动的心脉。“有时间，你再去赛车的话，也带上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