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莺时从小到大拍过数不清的照片，不说日常照，光是家里的写真，就有很多本。一个长得漂亮又很爱漂亮的女孩，成长道路上都不会缺少写真。她今天如果不是看到了这张照片，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颜月清拍过这样一套亲子照片。这张照片上的颜月清还不到40岁，脸上的肌肤紧实细腻，弧度圆润，看上去又年轻又漂亮，让人不敢相信她跟现在躺在医院里那个干瘦憔悴的颜月清是一个人。那个时候，颜月清虽然跟宋德厚的关系已经趋于水火不容，但在离婚之前，她们母女的关系还是很亲密。那个阶段的宋莺时正处在青春期，却丝毫没有跟父母有隔阂，她们母女就像这张相互依偎的照片一样，关系亲密无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才变得这样剑拔弩张？之前宋莺时在每一次颜月清伤她之后，都不愿意去确认这个问题，自欺欺人地认为颜月清因为不爱宋德厚，所以连带着也不爱自己这个宋德厚的女儿——这个结论，在看到颜月清在对待邓秉富的女儿邓柠都那么好之后，越发坚定。但此时此刻，宋莺时看着这堆包含着无数过往的证据面前，宋莺时的心很确定地告诉自己，颜月清作为母亲，曾经真的很爱她。颜月清对她的憎恨厌恶，并不是从离婚后就开始了。当初父母二人离婚，宋德厚什么离婚条件都答应，唯一一个要求就是把宋莺时留给他。而颜月清在离家之前告诉宋莺时，“跟着你爸爸你会过得比跟着我更优渥，所以妈妈没有带走你。不过不管以后我在哪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当时的颜月清含着眼泪的模样，分明是不舍得的。她的离开不是抛弃。对宋莺时的承诺也不是敷衍，哪怕是在她跟邓秉富再婚之后，宋莺时也随时可以去邓家长住。邓秉富宽厚，邓柠任性却也开朗活泼，跟宋莺时相处融洽。在25岁的宋莺时回想起来，大概不会相信十年前自己住在邓家的时候过得很开心自在。宋莺时一边翻看一边回忆，最后抱着相册在杂物间的地上睡着了。直到房间的灯被人打开，刺眼的光线照过来，把她惊醒。步苑的声音传来，大松一口气，“我的天，莺莺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害我好找！”

宋莺时刚睡醒懵懵的，撑着坐起来以后，却还是一副放空的模样。步苑刚刚带着细料回来，在楼下没看到宋莺时，还以为她在睡觉，就没去找。结果汤都炖好了，去三楼却没找到她，后来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跑了两趟，还是没找到她的人影，差点没把步苑急死。还以为宋莺时接受不了目前这么多的困难，想不开了。谁知道竟然关着门在杂物间睡觉！步苑见宋莺时没反应，上前来蹲在她身前，轻声问，“怎么了这是，看什么呢？”

一边说，一边目光自动就瞥了过去。当她看到颜月清跟宋莺时的合照时，脱口感叹了一句，“哇你妈妈真漂亮！”

宋莺时跟步苑在大学相识的时候，宋颜两人已经离婚了几年，所以步苑没有机会见颜月清。颜月清在步苑的印象里，全都是对宋莺时无情冷血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么温柔的笑容。再看宋莺时手里抱着的相册。看上去应该是从家庭影集里挑出来的，只有母女两个的合照，从小到大，厚厚一本。很多都是生活照，就是在家里的背景拍的。步苑说不上什么滋味，“你们照片好多。”

“我爸爸很喜欢拍照。”

宋莺时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几分沙哑，“他工作空闲的时候，就会带我和妈妈出去玩，随时给我们拍照。说我们给他长面子。”

宋德厚活着的时候，工作那么忙，可她们母女的照片却还是有这么多。步苑可以想象出来宋德厚有多爱她们。再联系到如今家散人亡的场景，铁石心肠如步苑，都忍不住心酸难忍。更何况是宋莺时这个当事人？步苑忍着心痛，面色如常地将宋莺时从地上扶起来，“你确实很给你爸爸长面子。莺莺，为了你爸爸，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宋莺时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有我妈妈。”

“什么？”

步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宋莺时抬眼看了她一眼，眼底微微漾着闪光，很脆弱。“我只有一个妈妈了，我想让她活着。”

这句话在宋莺时得知颜月清生病后，就已经说过。步苑总不能硬押着宋莺时不让她尽孝，最多在心里骂几句她糊涂愚孝。但父母子女之间的恩与仇，怎么牵扯得清？世界上大部分的父母，对于子女都是恩大于仇的。就算步苑自己，步家那坏老头年轻时坑了步苑母亲一辈子，而且还害得步苑一辈子都得顶着私生女的名头，但这些年步老头给她提供了优渥的生活也不假。在步苑跟继母闹翻离家之前，她也是锦衣玉食不比海城任何一个名媛千金差的。步老头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也有尽到父亲职责的一面。凭良心说，步苑其实能回忆起成长过程中的温情画面，就像宋莺时面对面前这一箱充满仪式感的纪念品一样。总会带来一些触动。为了这点微末的触动，步苑决定如果有一天步老头需要她捐骨髓，她会去做配型——但最多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要她捐肾什么的，那点感情肯定就不够。步苑对宋莺时说出自己这套理论，原本蔫蔫的看上去有点想哭的宋莺时，都噗嗤笑了出来。步苑：“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