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上辈子就见了许多年楚兰襟这种作态，温玉汝也还是没习惯，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她表演，一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等她离开，裴彦钧望向温玉汝，脸色微沉：“是你去和大嫂说了，大嫂才去把小喜抓进了宣理堂审讯？”

“是又怎么样？”

温玉汝冷笑，“她有嫌疑，大嫂合理怀疑，正儿八经走流程，又不是屈打成招，公报私仇。怎么？这就心疼死殿下了？”

人前脚走，后脚就来讨公道了，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你说怕兰襟对你心怀芥蒂，让我和她说清楚，我照做了。”

裴彦钧长舒一口气，眼波深深，望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可现在，却是你对她身怀偏见，百般为难。”

“我为难她？”

温玉汝被这句话点炸了，“殿下！今天那衣裳什么样，您可亲眼看见了！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今天被满京城议论纷纷的人就不止霍皎了！我让大嫂给我讨个公道，在您这儿就变成我为难她！”

“你若真是为了讨公道，就不会特意点到听花阁。”

裴彦钧冷冷地打断了她，“你敢说你当时的话，没有故意引导的意思？”

“……”温玉汝一时语塞。这也不能算引导吧，只是……只是她觉得目前除了楚兰襟，也没人会用这种方式害她，大嫂又没有头绪，她提点一下怎么了？好吧，她承认，当时确实想得是，千万要把这份矛盾转到大嫂和楚兰襟身上，让大嫂看清楚，在她掌事的头几天就做手脚的人是谁。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有了管家的大嫂对楚兰襟百般防备，温玉汝也就能轻松起来，她可不想再孤立无援地一个人跟楚兰襟扯皮。裴彦钧见她欲言又止，一副无法反驳的模样，冷笑一声：“现在你还能说，你不是对兰襟怀有偏见吗？”

——我确实对她有偏见又如何！不仅有偏见，甚至厌恶得作呕！你又哪里知道她对我做过什么？温玉汝的喉咙滚了滚，怒气无声地在心头燃了起来，却又没有理由和途径发泄出来，只能继续憋在心里，因而更觉得肝疼心酸。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此世她也不会让它们再发生。不可能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相信。可是她确确实实地经受了，铭记了，又怎么能对楚兰襟等闲视之？弄雪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手腕瘦得像一根柴火。她明明最怕黑了，小的时候给自己守夜，还被老鼠吓得直哭，最后抱着她不敢撒手。可她最后却死在无边的黑夜里，腐烂的尸体被鼠蚁啃啮，面目全非，那双一笑就会弯成月亮的眼睛，被食尸鸟啄成了烂泥。就因为现在的楚兰襟还没有做过，她就要大度地当作没有发生吗？她做不到！“——你知道吗？”

裴彦钧上前，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犹如幽潭对古井，深凉不见底，“每次一提到兰襟，你眼睛里的恶意，就快要掩饰不住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了失望：“我本以为你只是因为祠堂的事情对她不高兴，也能理解。可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你对她的恶意比我想象得深的多，深到你竟然也使出手段勾心斗角来了。”

“裴彦钧，你……”温玉汝想痛骂几声，却又觉得疲倦。这人是真得吃楚兰襟那一套，何况自己也确实是在针对她。一个是自小青梅竹马，私定终身的表妹，一个是认识没几天的一年后就约定合理的半路娘子，偏帮谁还要选吗？“那世子最好祈祷着表小姐真得没有起害人的念头。”

温玉汝推开他的胸口，“我不爱栽赃陷害，但绝不会忍气吞声，谁若欺负了我，我必然以牙还牙。”

“——所以今日澄园宴会上，霍皎针对你，你便对她的酒下手脚？”

裴彦钧一字一句，眼底犹如凝结了冰层般的愠色。“你怎么知道？”

温玉汝皱眉，“你派人监视我！”

他居然对澄园里霍皎让她投壶又灌酒的事情了如指掌？还知道她换了霍皎和自己的酒？——知柳，果然不是普通的侍卫。这样厉害的隐蔽匿身，打探消息的手段，却被裴彦钧派来跟着她，真是杀鸡焉用牛刀。听到温玉汝这句不打自招的回答，裴彦钧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居然真是她做的？她竟然毫无愧色！也并不以为耻！“霍皎为难你，你像投壶那样反击回去便好了。怎么能做出下毒这种下作事！”

裴彦钧闭了闭眼，右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今天这种程度，可到了逼人性命的地步。温玉汝，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狠毒。”

霍皎那副模样，别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是撞了什么邪祟而发癫。可裴彦钧却看得出来，她这分明是服用了致幻的药。他自己就是十岁开始被各路人下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毒，以至于身体变成现在这个破败样子，平生最恨的，就是给人下药的人。没想到，自己枕边竟然就睡了一个。温玉汝陡然抬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觉得我给霍皎下药？是我下药她才变成这样！”

“难道不是吗？今日澄园同席之上，除了你还有谁和霍皎有龃龉？”

裴彦钧冷冷，“你连假装发烧的药都做得出来，何况是致幻的迷药？”

温玉汝仿佛被迎面泼了好一盆冰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你的二公子。”

裴彦钧捏着她的下巴，“看到容侧妃对霍皎不满的那个时候，‘庆幸’二字简直是写在你的脸上了！怎么？不想看裴成蹊娶她？”

温玉汝任凭他捏着，半晌，低低地一笑，竟然笑出了声：“裴彦钧，咱们认识的时间确实不长，我也不能苛求你多了解我的为人。”

毕竟，就连她自己经历两世，不也还是摸不透这个阴晴不定的人的本性吗？“但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看我——我没有给她下药，是她想给我换药，而我警惕之下偷偷换了和她酒盏里的酒。”

温玉汝轻轻地推开了他，“你爱信不信。”

裴彦钧眼神一动。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面前女子深深望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没有下药？他眉头不展，独自留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决定还是再和她摊开聊一聊，回了卧房却没看到温玉汝的人影。“青芜，世子妃人呢？”

“娘娘她……似乎是出去了，还没回来。”

裴彦钧蹙眉，“出去了？这么晚了她出入做什么？谁跟着的？”

“回殿下，只有弄雪妹妹。”

这个女人！还耍脾气跑出去！裴彦钧心情复杂，莫非是去看望祖母了？他在屋里反复踱步，到底还是没忍住。“披风拿过来，我去趟静心堂看看。”

她怎么这么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