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南，行到凉城与雍州界时停了下来，暮色已至。一片密林，过了便是雍州境内，也算得上安全了。柒勒马，看着前面莽莽的山林，忽然调转马头，她要回去，她没办法将她爹一个人留在京城。“莲香，照顾好大家，吩咐车夫一直往南，尽量赶在雍州城门关闭前进城，我明早赶到，若过了时间我还未回来，就不用等了，天一亮你们就离开雍州继续赶路，去沧州”她说她去去就回，不必告诉她娘。语罢柒策马朝凉城返回，耳边风声猎猎，她裹紧斗篷，握紧手中的破月。希望一切都来得及。她终于赶在凉城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夜晚的福禄巷极其安静，安静的让她的心一沉再沉。她推开尚书府的大门，院中空无一人，连灯都未点，一地的落雪也无人清理，她攥紧手中的破月朝中院走去。依旧是一片死寂，无一人影，她急忙往书房赶去。一盏灯火，窗户上投下李尚书的影子，似乎在安静的阅书，她一喜，忙推门而进。“爹”她喊了一声，急忙往桌边走。“我回来接……”脚步生生顿在了原地，忽然狠狠的一拳砸在桌上，红了眼眶。李尚书端坐在椅子上，十分的安然。可他的脖颈间却横着一道细深的剑痕，血早已干涸。他面前桌上砚台下押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老臣因当年身为户部侍郎时贪图尚书之位，故此诬陷设计上一任尚书赵宝德，今因羞愧，故而已死谢罪”柒冷着眼，看完桌上的信，气的发抖。好一个卑劣的皇家，杀了人伪装成自杀还不够，还要给他爹溅上一身的脏污。“离歌，这是爹给你买的炭饼，趁热吃”“离歌丫头，这是大悲寺的护身符，听说很灵验，你收好”“离歌，爹如今能相信的只有你了”一字一句，想起过往种种，柒忽然心痛难当，眼泪落了下来。她不是真正的李离歌，可李家人给她的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个固执的脾气不太好的老头，她爹，死了。他知道自己难逃杀戮，所以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所以诺大的府中才只剩下他一人。如此安然的赴死，什么该死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我带你走”她找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将李尚书的尸身裹上。“果然还有漏网之鱼回来送死”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门口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柒缓缓转身，抬头，眼神幽冷如罗刹。“是你们杀了我爹”她缓缓抬起手，破月发出一阵细微的轰鸣。“奉命而已，小姑娘，多余的话且留给阎王去说，早早了事了好与你爹娘团聚”爹娘！柒的瞳孔陡然睁大，一瞬间，眼神变得决绝而狠厉。“你们该死”她咬着牙，长剑瞬间出鞘。那一刻她是国安局里最狠的特工。整个凉城都在酣睡，夜半深院里的一场恶斗、一场绝杀，不过转瞬而已。那群黑衣人到死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姑娘能将自己杀死。她的招式怪异青涩，但她的剑却狠而决。月上中天，黑衣人看着倒在不远处雪地里的小姑娘，想起身，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周身大动脉里的血迅速流逝。柒倒在雪地里，背后一片冰凉，残雪里点点鲜红，丝丝缕缕的寒气侵入肌里，让力竭昏迷的她渐渐清醒了过来。她轻轻睁开眼，一轮孤月挂于九天，亘古悠远。周围极静，耳边只剩细微的风声和时断时续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吠声。她从雪地里慢慢站起身，眼里的迷离散尽，朝书房走去。书房里，李尚书的尸身已发青，僵硬。她什么也带不走了，只能埋葬，将仇恨一起埋葬，铭记，终有一日，喋血而回。她将李尚书的尸身埋在了四方斋院子里的那颗高树下，然后策马离开了福禄巷。她放了一把火，燃尽了一切。福禄巷尾传出的隐隐火光，将天空衬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守城将看见一人策马而来，身上血迹斑斑，衣衫凌乱破败，忙大声呵斥，警惕了起来。“让开”斗篷下，柒的脸色苍白如纸，魔鬼一般，眼神冰冷如刀。“再有两个时辰才到城门开起的时间，回去吧”士兵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柒将手中的包裹扔到了挡路的一排士兵面前。一个东西咕噜噜的滚到了一个小兵脚下。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血污糊面，异常可怖。不经事的小兵险些晕厥过去。“你们若让开，我们相安无事，若不让……”她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头颅。守城将士们面面相看，眼里闪过惊惧与纠结，半晌之后推开了一步，打开了城门。扬鞭一跃而出，匆匆朝南而去。残月落，天将明。天亮时，她赶到了与莲香分别的地方。空无一人，她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看到不远处地上有一滩血迹，身子一震，她想起了黑衣人的话。她往密林深处呼喊了几声，空旷寂静，无人应答，只有几声鸟鸣。翻身下马，她又往密林深处走了走，赫然发现了两座鼓起的土包。两座新坟。像是匆匆垒起来的，连墓碑都没有。晨风过林，她的心一凉再凉。胸中憋着一口气，朝两座孤坟行了一礼，她上马朝雍州而去，不再回头。雍州城门口，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虎子。小虎子看到她明显也很高兴，但只一瞬脸色便暗淡了下去，哭了出声。小虎子哭着说二夫人死了，冷香姐姐也死了。幸好，幸好不是她娘。柒忽然觉得她很自私。小虎子说她走后不久，便出现了一伙人要杀她们，最后有人路过将他们救了。他们将二夫人与冷香姐姐葬在了林中。“大夫人和莲香姐姐到现在还在哭”冷香，是莲香的妹妹。“带我去找她们”柒拉起小虎子的手，擦干了他的眼泪。小虎子将她带到了一间客栈里。“娘，我回来了”大夫人闻言忙抬头，待看见她一身血污时眼泪流的更欢了。一旁的莲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将我们丢下，冷香死了，二夫人也死了”隐忍里带着指责，柒的身子一颤。她头一次见莲香指责她，莲香相必太过伤心了。“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莲香哭的更厉害了。她什么也解释不了。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回凉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