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我曾以江山为媒，却失你于万千尘土祖父今日回来得甚晚，我在书房等得快要睡着了，母亲差阿英来唤过我，可我却执意要等到祖父，因为父亲也不知诗中的“凉山”是何处，我想未有祖父能给我答案。旁人说我向来大度谦和，未有母亲常气急了指着我骂，说我性子执拗不知随了谁。每每祖父会护我在怀里，笑着说道：阿鸢是随了她祖母。外祖母很早便过世了，母亲未曾见过，我曾认真问祖父，我果真是随了祖母的吗？祖父却又笑笑说：你不似你祖母，你祖母一生只讲规矩，你倒丝毫没有。我不讲规矩，所以瞧着小青掌着灯送祖父回来，没穿鞋子我便拿着书冲了出去，那一年我才十二，只到祖父半腰，祖父将我一把便能抱起来，父亲却在后头嚷着：阿鸢，莫这般没有规矩。那一夜，我不知道为何祖父皱着眉头，只听父亲在一旁规劝：父亲，那太子虽顽劣，可毕竟是圣上的决定，父亲也不好再推辞。这不是我*听父亲与祖父讨论那位太子殿下，只是从前他不过还是皇孙罢了，听说先帝极为宠爱他，所以将他的性子养得过于跋扈，已经赶走了三位太傅了。阿爷，那样的混账小子，阿爷才不要去管教，阿爷只管教阿鸢读书，阿鸢乖巧。我的话又被父亲训斥没有规矩了，那一夜祖父未能帮我解释“凉山”在何处，母亲为他收拾了行礼，天蒙蒙亮我便被拉起来为祖父送行，祖父要去骊山行宫，教那位太子殿下念书。而我此生做过最让我后悔的没规矩的事，便是爬上了祖父的马车，赖着死也不肯下来，最后不知是谁点了头，我便随着祖父去了骊山。若不去骊山，我许是后来会一切顺遂，可世上有些事，不能未卜先知，只能留着后来暗暗后悔。*见他，是他在骊山的山道上放了铁夹子，惊了马，差点让马车翻了身，祖父护我下了车，他却立在那坡上笑得得意，身后跟着的随从太监也笑得张狂。那一日我瞪着他，原本是想着开口骂他的，可是身旁的祖父却默默整理了衣冠，牵着我的手，恭敬地朝着他行了叩拜之礼，而他却丝毫不在意。“阿爷，那样的人你为何还要让我跪他拜他，我不服。”

我心里有气，气我最敬爱的祖父竟对那样的人低三下四。祖父不卑不亢，只对我说道：“阿鸢，你跪的不是他，是心中的尊卑，是你明白的是非，他不重要，换了他旁人是太子，你也跪的。”

我尚不懂祖父话里的意思，只是瞧见他负气摔了袖子走了，便觉得祖父厉害，几句话便灭了他的威风。骊山的行宫本是先帝狩猎是方便落脚才建的，并不大，宫殿也只有两座，太子住在一间，祖父带我坐在边上小一些的宫殿里头。祖父到了骊山，我却未见祖父给那太子上过一堂课，直到有一日，那太子揣开了我祖父书房的门，恰好那时我不懂书上那句“夜听西山东边雨，不见子规问青啼”是何意思。我趴在祖父身侧，探着脑袋瞧着他立在那里，比我大哥哥都高了半个头的样子，祖父像是不知道他进来，却又问了一句：殿下可知这是何意思？他竟然知道，他都未经思索便答出这是《九问》地十二篇中的一句，讲得是妇人思念在边陲戍守的儿子。祖父只低头问我可懂了，我诚然不懂，他却又细细与我解释着话里的双关借代，我便大概有了明白。祖父便再未说话，而他却像是憋急了，冲着我祖父喊为何不给他授课。祖父只淡淡回了一句：那殿下有何不懂的？那日起他倒是老实了，每每清早便到祖父门口候着，而我向来起不早，却也离不得祖父，便捡了个蒲团靠在祖父身边小睡，才发现他读书讲道的声音甚是好听，也甚是助眠。我不喜喊他太子殿下，他却不气，让我喊他阿湛，祖父不在的时候，我常偷偷这么喊他。与他相熟是祖父去山下才买郎纸，而我睡过了头便未能去成，醒来后撞见他拿着弓箭要出门，为了不让我去祖父跟前告状，他允诺带着我一起去。他的骑射比他读书更是厉害，在骊山后山上，我为了抓一只小兔子遇上了一头狼，他为了救我被狼咬着腿在地上拖了许久，后来是赶来的侍卫杀死了狼。那一日我瞧着一地的血，不敢去看他，以为是我将他害死了，那只狼定是将他咬碎活吞了，他却捏着我的鼻子笑话我：阿鸢也会害怕呀，原以为阿鸢天不怕地不怕呢。他没死，我便更着急了，若是知道太子因为救我伤了腿，阿爷定会发我抄书，母亲定会遣人将我捉回去跪祠堂，不给我吃食的。阿鸢，你怎么这么能哭？那你是不知，饿着跪祠堂还要抄《女则》有多痛苦……他与祖父说是他贪玩遇到了狼，而我是头一回知道，有时候说谎并不是罪过。但是那一日起，他便心安理得使唤起了我，在骊山行宫，到处都能听到他唤：阿鸢……祖父教导过滴水之恩本该涌泉相报，我便心甘情愿任他使唤捉弄，日子过得也不甚有趣。母亲曾三番五次差人来送信，说要接我回去，祖父回回问我，我只觉得家中甚是无趣，不如跟在祖父身边来的自在，祖父便都替我回绝了。在骊山待了两年，母亲亲自来了骊山，我拉着他陪我爬墙跟，偷听母亲与祖父说话，原来又要接我回去了，祖父也有些动摇了，这次却是他又踹了门：阿鸢不回去，不与那齐家的小哥定亲，等阿鸢长大了，我要娶她做东宫的娘娘的！母亲还是带着我回去了，那一年我十四岁，他说要娶我进东宫，世人只以为是孩子之间的玩笑话，可我知道，阿湛与我一般的固执，他说的话向来作数的，而我觉得阿湛做相公也没什么不好的。读书比我聪明，骑射也比我厉害，他不听话的时候祖父还能教训他。阿湛十八那年我十六，他在骊山盖了座宫殿给我，皇上钦赐的名字“清怡殿”，我以为此生都会与阿湛幸福地生活在这里，可后来，我们都错了。我忘了，他不是阿湛而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而阿湛忘了，祖父教过他，世上最无奈的便是君主的意愿。我终是输给了他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