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人。五王爷也有些摸不准，为何明家突然就来人了，毫无消息，而且派来的，还是前王妃的亲弟弟，自己的小叔子明辞，可是近些年来的商业奇才，大有一种要接手明家的架势。一身青灰色长衫也掩不了的贵气，俊秀的模样与那清冷疏离的气质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出自明家，明家人都生的好看，除了......除了自己那傻子女儿，脸上一大块的红斑实在是丑陋，想到这里，越发气节。而五王爷身边的陈氏颇有些坐不住了，她是王爷府侧妃，也是林曦的亲生母亲，生下林曦这般才女本该抬为正妃的，却因为明家不肯，而五王爷与皇上也多有顾虑，至今没有得到正妃之位，叫她如何能不恨明家人？明辞虽是在和五王爷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坐的端正，眸子却不时看向外面，还是忍不住：“王爷，玲玲可来了？”

玲玲是林琅的小名，未出世的时候，明宴亲自取的。听到这个名字，五王爷越发烦闷，面上却不显：“快到了吧！女儿家，梳洗总是慢一些的。”

顿了顿：“是岳父叫你来接林琅的？”

明辞微微点头：“是父亲想她了。”

说话间，看见苏嬷嬷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粉衣女子。随着她进来，竟叫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女子缓步而至，步步生莲，腰间挂着一个白玉环佩压着裙自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一袭长发只简单梳了两个辫子簪了一朵花，樱桃小嘴微微上扬似是在微笑，小巧的鼻尖都透着一股子灵气，更别提那如山间小兽一般的眸子了，只是可惜，女子的左边额头自发间延向眉头的一整块都染了一层红斑，还生了几粒黑痣，十分可怖。如同墨汁泼在上好的仕女图上，让人惋惜不已。“玲玲！”

明辞叫起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林玖歌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并非不认识，除却这身子的亲戚关系，明辞，她也是认识的，十岁那年国师塔开放招收弟子，明辞也来了，当时师傅说他很有灵气，可惜身上世俗执念都太重，他并不适合这里，至此，便也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贵气的少年了，却不想现在又见到了，还是以舅舅侄女的身份。真是世事难料。明辞见她不说话，唯恐吓到了她，放柔了声音，与先前的清冷疏离完全不同：“玲玲？还记得我么？我是舅舅，明辞舅舅，记得么？”

罢了罢了，谁叫自己占了这林琅的身子呢？占便宜就叫他占去吧！张了张嘴，轻声念着：“舅舅......”“诶！”

明辞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五王爷瞧着这一幕，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只叫舅舅，不叫父亲么？”

父亲？她眨了眨眼，忽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爹爹！”

如此平民又亲切的叫法倒叫五王爷愣住了，这么亲切的一声“爹爹，”就算是林曦也没有叫过的，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林玖歌仗着自己傻子的身份，一点不害怕，还扯了扯明辞的袖子：“舅舅，爹爹不理我。”

明辞闻言也皱眉看着五王爷，五王爷这才缓过神来，心疼竟有一些说不出的味道，瞧着那张脸，恍惚又想起了他的王妃.....忍不住道：“过来。”

林玖歌暗自给自己打气，面上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五王爷想伸手的，但瞧见那一块红斑，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了：“是长高不少了。”

见人都到了，明辞也就直说：“这次前来，是父亲实在想念玲玲，想将玲玲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住？”

五王爷皱眉不大愿意，虽说孩子去祖父家玩几日是正常的，但林琅这个情况接过去怕也是丢人现眼，若是旁人知道的，还以为他这王爷嫌弃一个傻女儿。侧妃自然也不愿意，林琅在家里什么待遇她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叫明家人发现了还得了？当即说道：“玲玲在王府一切都好，你们来过来就是了，一个女儿家，再有半年就及笄了，出门总是不大好的。”

明辞皱眉：“不过是去祖父家，有什么不好的？玲玲在王府过得好，我们也不会亏待她，只是玩几日而已。”

侧妃一噎，干笑着说不出话，眸子转向林玖歌，突然开口：“不过去不去还得是问过玲玲才是，玲玲，你要去舅舅家么？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去同林曦姐姐学琴，姐姐给你讲故事的吗？”

林玖歌简直想翻白眼，林曦怕是根本不愿意和她来往，好不容易可以逃离王府的机会，她得握住，瞧着明辞这样子，总不会亏待自己。明辞也急了：“玲玲，舅舅家好多好玩儿的，还有很多好吃的糕点，对了，小舅舅前些日子得了一盒东海珍珠，弹山雀一弹一个准儿，让小舅舅带你弹山雀玩儿，如何？”

用东海珍珠弹山雀，这也就只有明家干得出来了。林玖歌眸子一亮，兴奋的喊起来：“好，好！”

侧妃轻轻推了一下五王爷，微微皱眉是不答应，虽说这是王妃之女，但是王妃毕竟去了，现在府中侧妃等同于王妃，是要问过她的意见的，便道：“岳父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只是玲玲小孩儿心性，一时答应了怕是回头又要反悔，不如你先在府中住几日，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同你走？”

明辞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商场上他言辞凿凿叫人对不上话，但是这亲戚之间的时间，反叫他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叹了口气，看向林玖歌，转移话题：“今日玲玲怎么这么久才来？舅舅等你很久了。”

林玖歌扁扁嘴，说：“她们给我洗澡，还给我擦了好多东西。”

侧妃笑起来：“二小姐就是小孩子心性，不知道，那是给你梳妆呢！”

“梳妆？”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让苏嬷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看见林琅搓下来一片的白粉，明辞微微皱眉，她说：“可是画这里好不舒服啊！”

“妆画在脖子上？”

明辞皱眉起身，侧妃大概知道那院子里是发生了什么，赶紧道：“女儿家化妆就是如此的，明公子，男女有别......”“她是我侄女怕什么？”

五王爷也没说话，她只能耐着坐下来，看见明辞将她脖子上的粉全部擦下来，一块红红的，棍子打过的痕迹瞬间显露了出来，叫明辞的脸色一变：“五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突然的变故叫五王爷也懵了，看着林琅疑惑的眸子与明辞怒气冲冲的脸色，看向一旁的侧妃，这后院之事都是她来负责的。侧妃垂下的手猛地握紧，满脸都是心疼：“怎会如此？苏嬷嬷！”

“老奴在.....”苏嬷嬷颤抖着跪下：“老奴，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何事了啊......”明辞看着那印子都能想象当时打下去是有多疼，自己姐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叫人这样子打一棍子，说不定身上还有更多伤口，他想起来都心疼：“是谁打的你？”

林玖歌皱眉想了想，说：“是阿雪。”

“阿雪是谁？”

苏嬷嬷颤抖着回答：“小姐，小姐的贴身婢女.....”明辞怒极反笑：“好一个贴身婢女，胆敢打主子了！走！去看看！”

明辞在气头上，五王爷和侧妃都拦不住，只能跟着去了，走到院子一看，怒气更甚。堂堂王府二小姐的院子，连普通富贵人家女儿的院子都比不过，小小的一个破落屋子，大雪盖顶也不打扫，几个丫鬟刚好懒散的从小厨房出来，端着一碗汤，瞧见门口这一群人，吓的碗砸在地上，汤洒一地。林玖歌看着都心疼，这么香一碗汤，她可馋死了。明辞咬牙：“屋中事情没做完，倒是有空在这里煮汤？”

阿雪跪在地上身子发抖：“这，这汤，这汤是给二小姐煮的！”

明辞看向林玖歌，林玖歌有些惊喜：“是给我煮的么？那还有么？我好饿，我馒头都没吃完。”

这天真无邪的话一下子戳穿了阿雪的谎言，五王爷的脸色阴沉，他一向不管这个女儿，但不代表可以让人欺辱至此，他堂堂王爷府，要让人笑话还养不起一个二小姐吗？！眸子转向侧妃，带着询问与冷意，侧妃吓的赶紧说：“王爷，妾身不知道这件事情，照顾二小姐一直是交由苏嬷嬷的。”

苏嬷嬷也赶紧跪下来：“老奴每次来，这些丫头都将二小姐伺候的妥妥当当的，老奴实在不知道，她们背地里是这么欺辱二小姐的呀！”

见苏嬷嬷就这么把她们扔出去了，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家中人的性命可都在王府的手里，只能咬牙认了，她们也确实苛待了二小姐......五王爷冷声道：“胆敢这样对待二小姐，是不要命了！来人，压下去！打五十大板扔出王府！”

“是！”

明辞对王府怎么处置没有兴趣，只是懊悔自己怎么没早些来，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王爷，我要将玲玲带去明家修养几日。”

经过这一遭再提这个事情，五王爷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了，事情都败露了，侧妃也懒得再留下林琅。明辞补上一句：“前些日子，我们明家请回了鬼医之徒，他许是有办法治好玲玲。”

鬼医之徒？五王爷一怔，明家作为首富，人脉自然也不少，传闻明宴少时与鬼医相识请鬼医作为明家供奉待了一段时间，鬼医的医术神秘莫测，就算是将死之人都能救活，后来鬼医便云游山河至此不见踪影，传闻他是死了，没想到，居然又把他徒弟找来了？林玖歌一喜，还想着怎样恢复显得不那么假，不让人怀疑是借尸还魂，现在好了，天降好运啊！侧妃一惊，林琅要好了，自己林曦的位置岂不是要被动摇？赶紧开口：“王爷不可.....”“为何不可？”

他侧头看她。侧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急促了，林琅才被发现虐待，她身上尚且不干净，现在说这话，反倒坐实自己虐待，当即不开口了。五王爷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便带玲玲走吧！不过最多只能待三月，三月就得回。”

明辞松了一口气：“是。”

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明辞只是嘱咐人多买一些糕点在车上，林玖歌看得出来，明辞确实是很在乎这个小侄女。临出门的时候，明辞突然道：“明年国师塔就开始重新招收学生了，想必林大小姐会去吧？”

国师塔？林玖歌的脚步一顿，自己死的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出去。五王爷点点头：“她是要去的。”

明辞笑了笑：“那希望林小姐得偿所愿，能与那位并肩。”

五王爷的脸色微微一变，没再说什么，要想超过那位，实在是有些难啊......院子里，林曦坐在镜子前，看着眼前如花一般美艳的容颜：“那个傻子走了？”

“回小姐，明家接走了。”

林曦的手指轻轻抚过眼角：“那傻子倒是运气好，有个这么厉害的母家，不似我。”

婢女心惊胆颤：“侧妃，对小姐也很好啊！”

“她不对我好行吗？”

林曦微微一笑：“只有我是她的依仗，毕竟明年，国师塔就开始报名了。”

婢女道：“小姐一定可以的！”

她轻轻托着下巴：“那个人不在，我自然可以。”

马车晃晃悠悠，这身子没怎么坐过马车，林玖歌觉得有些难受，靠着窗户不说话，好在明辞也知道她脑子不大好，也没有过多去想，放了一叠糕点在桌子上，就自顾自的看书了。怀里揣着几枚铜钱，她原本想趁着空占卜一下，看一看自己这身子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晕车，明辞又在身边，恐怕是不行了。轻叹一口气。不管如何，明年的国师塔招收，她必须要去，只有进入了国师塔，才能靠近师傅，向师傅求助，到底是谁杀了自己！“玲玲，玲玲？”

叫了三四声，林玖歌才反应过来，还没有习惯这个名字，尴尬的眨眨眼：“舅舅？”

明辞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明日我们就能到家里了，所以今晚我们赶一赶时间，你若是困了就睡一下，舅舅陪着你好不好？”

她微微点头。明辞的笑容有些苦涩，她这般乖巧的样子让他又忍不住想起姐姐，姐姐是一直家里最乖的孩子，小时候他闯祸了，都是姐姐来替他背锅解围，一直都是母亲父亲最心疼的，结果这样好的姐姐，还早早的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儿，被人这般欺负......“你外公他看着有些凶，但是你不用害怕，外公是最喜欢你娘亲的，也是最喜欢你的，”他一字一句的介绍着，也不管林玖歌有没有听进去：“你还有一个小舅舅，比你大上两岁，也是很好的，就是贪玩儿了些，但是你跟着他玩儿一定很开心，他这人有分寸，会护着你，还有两位姑姑，可能不是那么好相处，但是不用害怕，家中你最小，大家都会让着你，若是你玩的不愿意回去了，也没事的。”

林玖歌不动声色的趴着，其实也在听，对于明家她了解不多，只知道明家出来的，各个都是绝色，都是聪明人，唯有那位五王妃，是乖巧顺从的性子，本以为会是家中最不喜的，却不想是最宠爱的，若是她还活着，自己这身子就该是王府最受宠的小郡主了。可惜造化弄人啊！入夜安静的庭院里，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她死了。”

“确定吗？”

“确定，毫无声息。”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挑个日子，就对外宣布吧！”

“是。”

明家在青山城，算是头号家族了，就算是知府都是比不上的，不单单是因为明家首富的原因，自然还有和皇城千丝万缕的关系，马车甚至连盘查都没有就进入了城里，掀开帘子，周围可见的商铺都挂上了明家的商标，林玖歌心里震惊，皇城那位到底知不知道，这座青山城，已经是明家的天下了，对外说青山城，实则是明城。前头那气派的府邸，想必就是明家，明辞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一个盒子：“玲玲，舅舅有样东西给你，不过你若是不喜欢戴，也可以不戴的。”

林玖歌疑惑的看着他，打开那个值得买椟还珠的雕花木盒，里头是一个黄金打造的薄如蝉翼的面具，刚好遮住左边眼睛和额头的胎记，明辞有些担心，他怕林琅生气反对，但是他更不想要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林玖歌知道他的想法，伸手拿起面具盖在脸上：“好漂亮，我喜欢。”

明辞松了一口气：“那舅舅帮你戴上？”

“好，”她乖巧的点头，坐直了身子，任由明辞给自己戴上面具，而遮住胎记的林玖歌，美的耀眼。一眼便知道，她是明家人。马车停了下来，明辞掀开帘子先下了马车，门口等了不少人，明宴虽然口口声声不喜欢这个傻子孙女，却还是沉着脸站在门口，显然还是期待的，明楚最是等不及，看见马车就忍不住叫起来：“是玲玲到了么？”

明瑶站在丈夫身边，牵着自己的小女儿与小儿子未曾说话，眸子里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明玉也一言不发，眸子阴沉。明辞跳下马车明楚就迎了上去：“怎么就你在这里？玲玲呢？”

明辞先是对明宴行礼，而后才小心的掀开帘子。一只手伸出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比画像上还要好看，而后帘子下来，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如花一般，长长的青丝垂落肩头，月白色的裙子衬出玲珑身姿，细腰盈盈一握，一双眸子美的惊人，小巧高挺的鼻梁与自带笑意的嘴角，就算是脸上遮着一个面具也并未损其分毫，反倒是因为那面具显得更加神秘了。明宴的身子微微一颤。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与他的阿泱，实在是太像了，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了，特别是那双眼睛，他若是早知道，早该把她接回来的，林玖歌保持着自己傻子人设，乖巧的走上前，露出一个笑容不说一句话。明玉眼里带着一丝讥讽，明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明楚兴奋的说道：“这就是玲玲？生的真漂亮，我是你小舅舅。”

叫一个小屁孩儿小舅舅？叫明辞尚且勉强，这句小舅舅她有些叫不出口，需得酝酿些时日。好在明楚也没有纠结，只是拉着她走到明宴面前，明宴示意明楚别说话，微微低下头问面前的小姑娘：“知道我是谁么？”

来者，似乎不会不善，她抿了抿唇，看了看明辞，见他点头才开口：“外公。”

“诶！”

这个严肃的老人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看着就很是慈祥了。林玖歌也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她在明家肯定会比在王府好过许多。按照明宴的吩咐，没有再整理一个新院子，而是将之前明泱的院子留给了她：“住在你母亲的院子里，或许你母亲会庇佑你早些好转。”

林玖歌面上笑嘻嘻，内心很崩溃，庇佑？要知道自己女儿的身子被另一个灵魂给占了，怕是要过来掐死她。因为自己也经历了这离奇的事情，再加上也见过不少神鬼之事，林玖歌对于这些都是心怀敬意的，自己练的便是此道，自然尊敬。所以进院子前还不忘记偷摸着双手合十拜了十几下，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