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拨了电话过去。他看着她的神色，似乎自己穿过两道玻璃都听见她手机在振动，然而夏芒还是隔很久才把手机拿出来，盯着屏幕看了一阵，在锁屏键上轻轻按了一下。很好。她把手机静音了。只有屏幕在继续亮着。电话空响一阵后，自动挂断。蒋嘉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场景，肯定会以为她只是临时有事没听见电话响而已。莫名又失落的盯着她看了一阵，绿灯亮了。但这一次公交车选择了左转，而他占着直行，很快，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她跟着那个庞大的绿色家伙消失在雨幕里。蒋嘉睿在下一个路口再次拨了夏芒电话，雨势更大，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车窗，蓝牙音箱响亮地提醒她：“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夏芒还没到站就下车了，虽然外面在下雨，但气温实在闷热，车厢里潮湿的气味加上污浊的呼吸，油腻腻的汗味，实在让她反胃的厉害，所以不管外面雨下得再大，她也必须得赶紧下来。冲去一棵树下，她先干呕一阵，然后才把包里的雨伞拿出来撑开。风刮着雨歪着往人身上吹，浅色的牛仔裤很快变成了深色。但她不在意，恶心的感觉占据了全部，只要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让自己好点，其他都不在乎。可以说是幽灵一样晃回了家。风大雨大，她却贪恋雨中的新鲜空气，两站走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家的时候衣服全湿透了，她把门窗打开透气，去卫生间换了条睡衣，不吃饭，一头栽倒在床上，缩进被子里。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倒下去片刻，小腹竟微微抽了一下。似乎有个东西在里面碰了自己一下。不足两个月的胎儿还只是个蝌蚪，自然不会做这么夸张的动作，但人就是擅长幻想，尤其知道自己怀了孕的女人……夏芒下意识伸手去小腹上抚了一下。她是一个正常的人，闲来无事也会想象自己以后会跟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以后生个什么样的孩子。没想到人没找到，孩子却突然来了。一个吃了四颗药都不肯走开的孩子，一个父亲即将跟别人结婚的孩子，它的到来算怎么回事呢？想到蒋嘉睿事后送来的药，想到他对未婚妻的温柔体贴，夏芒觉得这个孩子的到来就是个笑话。嗤笑她曾经做过的不知地厚的梦，嗤笑她不该再遇到蒋嘉睿。不能再想了，脑子昏昏沉沉疼得厉害，她必须要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跟着感觉走看到底要怎么办。疲惫让夏芒这一晚睡得挺好。一觉睡到第二天贺萌打电话过来才醒。早上七点，滂沱大雨已经停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夏芒心情不错的接起电话：“起这么早？”

贺萌反而心事重重：“姐，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想好了。”

夏芒回答。“那你想怎么办？”

贺萌声音里透着小心。夏芒在床上翻了个身，舒展筋骨，笑了一声，“我想我还年轻，保命要紧吧。”

贺萌在电话那头长出一口气，转而开始叮嘱她：“要命就对了，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学历那么高，人那么聪明，活着多好，什么都没命重要。回头我就把药给你送去。你现在其实情况不好，子宫壁太薄，孕酮分泌的又少，孩子其实是很容易流掉的，一旦他出问题你就跟着出问题，所以你千万记住，抱住它就是保住你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保持心情愉快，好好吃饭睡觉，多吃水果蔬菜......钱不够就跟我说，别想太多，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后顾之忧。”

她应该准备挺久了，说得特别溜，夏芒心里感激，一一都记下来。但是一堆话说到最后，贺萌老生常谈又问：“这个事情真的不要告诉他吗？说到底，孩子和你的命，他有责任也有义务。”

夏芒毫不犹豫，直接拒绝：“这个错是我自己造成的，与他无关。我们不是一路人，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别彼此添堵了。”

胡三和被放出来了。侦探告诉蒋嘉睿，他最近跟着他的时候发觉他除了喝酒还跟一帮行为不端的人接触密切，有可能产生了极强的报复心理，以后出门得小心安全。还有胡八斤，一直没跟可疑人员接头，指望他们自己出现是不可能了，估计得用手段。蒋嘉睿担心夏芒，跟他分开后又试着给夏芒打了两个电话，但她一直关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也不好直接上门追问，只能默默心烦。直到周日上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了他的电话。是本地号码。蒋嘉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接了起来。没想到对方认识他，直接叫了他名字，“蒋嘉睿，是你吗？”

蒋嘉睿一愣，从床上坐起来：“是我……”他知道对方是谁，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骇，“是不是夏芒，出什么事了？”

贺萌听到这句话，心里暗道一声果然，然后冷笑：“蒋嘉睿，听说你有未婚妻了，是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千金，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干嘛还招惹夏芒？她什么出身，什么为人，对感情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了解，既然给不了她任何，为什么要招惹她？弥补当初的遗憾？想把她变成一抹蚊子血，还是打算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你看起来端端正正挺像个人物，为什么私下行为这么卑鄙？”

贺萌的话很难听，一句句从听筒那边传过来，砸在蒋嘉睿高傲的自尊心上，然而他没有资格生气，因为她说得都是对的。联想昨天看到的，公交车上的情形，他现在只想迫切知道夏芒怎么了。贺萌说：“你不知道她家的地址？孩子都造出来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家在哪儿。想知道她怎么了你去找她。现在她的命和孩子的命都在你手里，天堂还是地域，你自己看着办。”

雨没完没了的下，虽然不大，天空阴沉，时间久了也难免叫人抑郁。夏芒睡够了，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粥。但由于吃了吐，吐了吃，这一碗粥她吃了半个小时还有大半。无时无刻不在的强烈的反胃感折磨着她，她想看书，看会案例都静不下心来。正无所事事的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门突然响了。夏芒以为贺萌来了，来给她送药，走去猫眼往外一看，结果是个男人。还是个衣着不菲，身材挺拔，气质高贵的男人。他低头在拍打身上的雨水，额头上有雨滴落下来，但一点不影响他的帅气。夏芒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心说：他怎么突然来了？屋里没回应，蒋嘉睿就继续敲门。敲敲停停，大概过了有五分钟，蒋嘉睿说：“夏芒，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尴尬，害羞，厌恶，痛恨，复杂的情绪包裹着夏芒，挣扎许久，她终于拉开了门。但只拉开一个小缝：“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一滴雨水从蒋嘉睿额头上滴下，他没擦，只垂眸看着夏芒。夏芒被他盯得难受，别开目光：“不方便让你进去，有话就在这说。”

蒋嘉睿看见她越发瘦了，偏头的时候侧脸轮廓明显凸出，眼窝下有一团青色的眼影，已然瘦成了一个只剩凸出五官的欧洲人。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夏芒，我可以负责，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提要求，我什么都不会拒绝。”

他的声音很低很颤抖，能从里面听出些小心和复杂，夏芒被他这句话惊住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蒋嘉睿这样的天之骄子嘴里，听到这样卑微的话。夏芒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因为感动的话刚听完，一低头，她看见了他伸出来推门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漂亮的订婚戒指。应该是私人订制的情侣戒指，款式很别致，说不定是他亲自设计，或他未婚妻亲自设计的。夏芒觉得讽刺，低低笑了一声：“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私事，与你无关。不管最终它能不能留下来，都是我的事，请你以后尽量避嫌，别给我添麻烦，这样就很感谢了。”

说完她要关门，蒋嘉睿推住门板：“你觉得我真能当做没关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夏芒说：“这原本也不是你想要的，你已经要结婚了，当做不知道不是挺好？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纠缠你，更不会在将来某一天以此为手段去要挟你。”

“……”蒋嘉睿被她气到了。“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夏芒不再说话。沉默了一阵，被气坏的蒋嘉睿拂袖而去。车停在楼下，蒋嘉睿坐在车里。细细密密的雨丝缠在车窗上，斑驳了他生气的脸。手机亮了起来，打来的居然是父亲蒋北琛：“准备得怎么样了？用不用我跟你妈提前回去替你做些什么？”

“不用了，最近事情特别多，没功夫想结婚的事，爸，我觉得婚礼可能……”“怎么？你跟绮罗出问题了？不想结婚了？”

“那倒没有，是我单方面的问题。”

父亲训斥的声音传了过来：“结婚是人生大事，尤其女孩子，结婚是件非常严肃庄重的事情，看你妹妹就知道了。蒋嘉睿，如果你有问题，或者心思变了，立刻去找绮罗负荆请罪，没有取得她的原谅不许结婚。你明白我意思吗？”

蒋嘉睿说明白，挂了电话。面前的楼上，她开着灯，一个人瘦弱的身影在窗帘后面轻轻的晃。她说不会纠缠他，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蒋嘉睿很久的烟瘾都被气出来了。开车准备去附近的超市转转，买包烟，车子刚拐出去，一行在路边换广告牌的工作人员挡住了去路。大晚上的在雨里工作，蒋嘉睿不好催促，只能等。这一等，他发现，附近几个路边的广告牌子都换成了即将举行的律师大会的宣传人物海报。一幅幅海报上面，有所有参会律师代表的照片和名字。蒋嘉睿没在男人堆里看见自己，却看到了夏芒。旁边几位看热闹的阿姨也认出了夏芒，对着她照片说：“这个律师我认识，她的节目我看过，专门搞法律援助，不要钱的！人又漂亮心肠又好，我喜欢她！”

“我也知道她，哎呦，现在这么好的姑娘不多了。”

“是啊，这是个什么活动？要不要投票给她？那我得回家帮忙投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