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胡同，进第二居民楼。上四层，我在413等你。”

老周挂电话，叹了口气，拿过副驾驶一个黑色塑料袋开了车门。按照电话里人所指示的路径，走了几分钟，他来到413门口。门里有人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只身一人过来了，门缓缓打开。屋子阴暗逼仄，大白天不开灯也没有多少亮度。里面五张蓝色廉价塑料凳，每个凳子上都分别坐了一个彪形大汉。门打开，五个彪形大汉全部嘴里叼烟面对着他。为首的那位挑挑眉毛：“来了？”

老周不是第一次见这群人，只是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这熟悉的开场：“来了。”

“钱带来没有？”

“带了。”

“拿过来我看看。”

老周面露难色：“坤哥，您行行好。我只是一个司机，每月薪水不多，虽然现在已经拼命在做兼职了，但是……我家的情况你们再熟悉不过。孩子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您各位行行好，高抬贵手，我把今天这笔钱给您咱们就两清了好吗？实在拿不出来了。老家的房子卖了，亲戚那边能借的也都借了。我求求各位，放我们父女一条生路。别再逼了，再逼，再逼……除了去死我真的没有一点别的办法了！”

“呸！”

为首坐在塑料凳上的男人听他说完，把嘴里的烟把儿吐在了面前水泥地上。他缓缓站起来，走去老周对面一把拽过他的袋子：“少踏吗跟老子哭穷！每次都说拿不出来拿不出来，结果哪次你不是按时拿出来了？三十多万而已，至于吗？嗯？你一个在社会上干了这么多年工的男人，让你拿三十多万很多吗？又不是一次性结清，你踏吗次次哭穷，有意思吗？”

老周苦着脸看着他，眼神哀求：“不是我哭穷，坤哥，我家里是真的困难。我好几年前就离婚了，一个人挣的工资又要供孩子读书又要给老家的老人看病，手里实在没有积蓄啊！要不是穷，我也不至于对孩子抠。要不是对孩子抠，她能想到来找你们？各位大哥，我真的不容易，你们别再逼我了，再逼……除了去死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别动不动去死去死的，你踏吗吓唬谁呢？跟着蒋老爷子那么厉害的人物混，人家牙缝里随便漏点漱口水都能撑死你，真有那么穷？瞧瞧你这天天又是西装又是奥迪的，你比我们哥们看起来牛掰多了。老周，崩跟哥们儿来这套，吓不着我们，啊。今天交完钱，回去接着老老实实干，二十天以后，相信我，你还是一条活生生的好汉。”

“嘿嘿嘿……”背后坐着的四个彪形大汉听到这话无耻地笑了起来。老周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对手，跟他们说再诚恳的人话都没有用。他只恨自己穷，孩子傻，硬生生把日子过到了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咬咬牙，心里叹了口气，他决定最后一遍跟他们交流：“坤哥，如果二十天以后我还能凑到钱给你，你给我个准话。照片视频，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你给我个准话！如果今天你不能给我个准确答案，我，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奔头了，你不给我希望，我，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有本事你们弄屎我，我已经跟闺女都交代好了，让她去找警察。实在不行大家都不活了，临死之前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答不答应你们给个准话吧，不然我真的要做最坏打算了！”

老周之前一直都软绵绵怯懦懦的，只要一提把他女儿的照片视频发出去，他什么都肯答应。今天突然发狠，坤哥知道他也许实在是穷途末路了。三千块的本钱，到今天为止赚了三十七万，二十天以后还有十三万，足足五十万，也算够本了。做他们这行的，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发财，不图狗命。所以看老周逼急了，他立马换一副态度。手臂把老周肩膀一揽，他口气熏天的跟他说：“周哥，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大家都是兄弟，都是出来讨口饭吃。有商有量多好，何必说那么难听惹彼此都不痛快？我知道你困难，我们这不也体恤你吗？时间给宽限那么长，又不是一口气跟你要完。不要冲动！你还年轻，女儿也那么年轻，你忍心看着自己早早去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世上活着？这世界多复杂呀，你说你走了，万一她离开你再遇到其他更坏的人……”老周被针扎了一样，一下摔开他手臂：“你什么意思？！”

坤哥笑呵呵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呀，就是提醒提醒你。没点人脉资源的，谁敢干我们这行？你还让你闺女报警？知不知道我们在借钱给她的时候在她手机和身上都安了GPS？不信回家你可以试试，让她报个试试。能好手好脚的走到局子门口，算我坤哥白活了这么多年。”

老周愣住了。坤哥得意洋洋拍拍他脸：“多的我也不问你要。最后一次一口价，二十万。二十天以后你拿二十万过来，我当你面把照片视频销毁。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也毫无瓜葛，怎么样？”

老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车里。手软脚软，脑袋发蒙，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样，进车里坐了好一会儿都缓不过神。二十万，二十天让他凑二十万买女儿一个自由清白……他真的好想哭啊！哪里有本事二十天去弄二十万啊！老爷子已经心地善良的帮了自己这么多年，刚开始遇到困难的时候已经问他预支了十万工资。现在实在没脸再找他借钱了，自己上哪儿去弄二十万？垂头丧气在车里坐了好久，想到自己工作还没完成，纵然再烦，老周还是发动车子缓缓离开了巷子。雷舅妈一路跟着他，跟了好久好久，直到快到南城生物科技创造园，她才猛得加速一下别到了老周前面。老周正心烦，乍一下又被人别了车子，气得他踩了刹车破口大骂：“眼睛瞎啊？怎么开车的你？这么宽的马路不走非要往我面前挤，你不想活了？找死也不是你这么找的！你……”雷舅妈推开自己宝蓝色的保时捷车门优雅下来。看对方是个阔太太，老周：“……”舅妈婷婷袅袅走到他车边来，态度十分友好的趴到车窗上：“对不起啊先生。我今天穿了高跟鞋，踩刹车不稳，本身技术又不好，一时操作失误，吓到你了？”

老周没心情跟她多说，看她不是故意的，不耐烦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不是故意的就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起来吧。以后开车小心点，我还有事要忙。刚刚的事算了。”

说着他要升了车窗上去离开，徐美玲按住他车玻璃：“先别急啊，我还有事要问你呢。大哥，你知不知这科技园里都是干什么的？”

老周瞥她一眼，觉得她问的都是废话：“生物科技就是生物科技，你说干什么的？除了制药，搞科研，你说还能搞什么？”

“制药？搞科研？搞什么科研？”

“想知道？”

老周没好气，“自己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雷舅妈耐着性子跟他搭讪，“大哥，我今天过来其实想做个亲子鉴定……哎哟这事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听说这里五千块钱可以保密做鉴定，我打听得应该没问题吧？”

她居然也挺过来做亲子鉴定？还挺巧。老周又瞥她一眼：“是有这么回事，五千块钱手续费，两天出结果。怎么，你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谁？”

“说到这个……”雷舅妈一下红了眼眶。“看你也是个好人，我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诉说。大哥，我能进你车里跟你聊一会儿吗？太难受了，为人父母太不容易了……”为人父母？不容易？孩子惹祸？老周的同理心被雷舅妈这个老狐狸三言两语引了出来。“上来吧，陪你说两句。不过我时间不多，我们只聊几分钟就得下车。好多事没办呢。”

雷舅妈赶紧擦擦眼泪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哎，好的，就聊几分钟就可以。谢谢你了大哥。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