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遇到昨天那样的事情了？”

妞妞，“第一次。以前我不在船上，都是听爸爸讲的。傅叔叔跑船三年已经跟那帮人把关系都打理妥当了，谁知道昨天那些人又突然翻脸。”

“既然他们这么无赖，经常翻脸，你爸爸跟傅叔叔为什么还要一直跑这条路？”

“别的也没人敢跑啊……我爸爸和傅叔叔缺钱，这边运费高，他们就熬下来了。”

“……这边运费高？来回都遇到这帮喝血的，运费再高够孝敬他们的？”

“不知道。应该还可以吧。”

妞妞老成的叹了口气。“我妈之前还没生病的时候其实我们过得挺不错的。爸爸在县城买了房，妈妈在家照顾我读书，爸爸定期拿钱回来，别人都羡慕我们……可惜后来把房子都卖了也没救回妈妈的命。”

宁曦没想触及小孩子的伤心事，见她伤感了，急忙说对不起。妞妞冲了马桶，拉开门出来，“没事。其实我们这也算不得什么，谁家还没有几个病人呢……说来傅叔叔也是可怜。他妈妈也病了，治不好那种，他每天省吃俭用，女朋友也不找，挣来的钱听我爸爸说都拿去给他妈妈治病了。”

宁曦吃了一惊，“傅叔叔还有个妈妈？”

“有啊，他这么年轻，有妈妈不是正常的。”

“……不是，我意思是……他家里还有什么其他人吗？”

妞妞摇头，“好像没有了。听我爸只提过他妈妈，从来没说过其他人。”

脑子里回想着刚刚沉默安稳的背影，宁曦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怪不得你傅叔叔这么抠……走吧，你累了，回去睡一会儿去。”

把妞妞抱在怀里躺到了床上，宁曦睁着眼睛脑袋里一直反反复复回忆妞妞刚刚的话。“傅叔叔省吃俭用，女朋友也不找，挣的钱全拿去给他妈妈治病去了。”

“谁家里还没几个病人呢。”

突然觉得自己好傻。给别人添了那么大麻烦还一直委屈别人不够大方，不够体贴。这世上万般皆苦，谁也不欠谁的，自己之前的思想真的实在是圣母过头了。太阳快到天空正中间的时候，船渐渐停了下来。宁曦迷迷糊糊刚睡着，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声闷重幽远的鸣笛，她呼的一下睁开眼睛。门口正好晃进来个人影，往她这边瞥了一眼，两人视线重合。“……到了？”

宁曦坐起来，捋一把头发沙哑着声音问傅川。傅川熬夜熬的眼睛通红，但精神头还算不错，人高马大，手里拿了一本货单，一副还可以再连干几天的态势，“到了。”

“在这里把东西卸下你这趟任务就完成了？”

“嗯。”

“……还回去吗？已经跟那些人结梁子了……”“回是肯定要回，不过不走水路。船本来就不行了，这批货卸完，这船我彻底不打算要了。”

“……哦。那你以后要改行？”

“改行。”

“已经想好做什么了？”

“还没。”

好吧。宁曦心想，既然你已经不打算要这船，人也马上改行，我们也该正式说再见了。傅川说完几句话就头也不回的下船忙正事去了。岸边传来他跟老根儿叔说话的声音，跟别人打招呼的声音，短短几句，然后很快没了踪影。宁曦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傻坐着看妞妞睁开眼睛，“醒了？”

“已经到了？”

“到了。”

“我爸爸呢？”

“外面。”

“傅叔叔呢？”

“也在外面。”

“估计去联系卫浴经销商过来卸货去了，姐姐，我们要不要下去等？”

宁曦隔着破窗户往外看了一眼，三龙江码头繁华异常，跟她之前路过的每一个都不一样，特别气派特别磅礴，貌似能给她提供一个容身之所。“外面你熟吗？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我想在这边临时找个工作。”

妞妞不解，“为什么要找工作？你不打算跟傅叔叔走了，还是你们俩一起打算留在这里了？”

宁曦不想跟小孩多解释，打哈哈说，“打算一起留下来。反正现在闲着没事，你陪我溜达溜达，提前熟悉熟悉用工市场。”

妞妞不疑有他，欢快的答应了，二人简单收拾一番，一起下了船。三龙江原来是一个县城，不，准确点说是一个县级市。因为工业相对比较发达，几年前提升成了南城下属一个小有名气的县级市。码头上泊的都是来往的大商船，还有各种型号的豪华游轮和往国外走柜的大货轮。傅川的船本来就破，一进这里，在强大的对手比对下，更显破败不堪。看着来往行人穿的漂亮时尚的华服，宁曦头一回感觉自卑到抬不起头来。傅川是真的穷，太寒酸了。就他们这一身打扮，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往别人面前站的。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存了几百块私房钱，宁曦心想，待会儿离开他去找工作，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先弄套新衣服穿。妞妞之前的家在三龙江，打小在这里长大，她对三龙江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跟着她去了附近几个大型商场，看了看别人的招聘启事，又去各种高档餐厅门口转了转，宁曦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找到工作，心放下去一半。时间已经不早了，早饭没吃，又没休息好，妞妞累的不行。转了几条街，宁曦跟她牵手回去。现在她是彻底有底气离开傅川了。她相信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回去的时候脚步不自觉轻快很多。然而转折总是来得那么快。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她做好了准备跟傅川告别，打算彻彻底底开始自己的寻亲之路的时候，她发现码头上有船失火了。不光失火，完全是火势滔天。距离码头还有好几百米她就感觉到了热气扑面而来，一股股火箭喷发般浓烈的黑烟直冲云霄，场面壮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码头上停了那么多船，少说也有三两百条。但是看到黑烟的一瞬，不知怎么的，预感就告诉她是傅川的船出事了。心里一凉，她拉着妞妞跟着热闹的人群就往码头跑，越跑越近，越近就越觉得像。直到彻底跑过去，被滚滚人流隔在外面一层。妞妞看不见里面，但也有不好的预感，急得跳起来问她，“是谁的船着火了？姐姐，快抱我起来看看！我爸爸呢？傅叔叔呢？他们不在船上吧？他们没事吧？应该不是我们的船吧？”

宁曦也很希望不是他们的船。但是傅川的船实在太破了，太显眼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锈迹斑斑的铁壳子就是归他所有。傅川和老根儿叔的船失火了。才刚停下来不足两个小时就失火了。真搞笑。看热闹的人群最里面立着个高大的后脑勺，后脑勺穿一件破旧土气的灰色大衣，一动不动盯着失火的方向，正是傅川。傅川旁边跟着个小个子男人，正对着失火的方向大喊大叫呼天抢地，也不知道在呼喊自己女儿还是货物，那是老根儿叔。看着两人苍凉的背影，宁曦一时觉得眼睛很干。很后悔昨天晚上的自作聪明。如果当时她不自作聪明跳出去跟领头人动手，以傅川的为人，那事应该可以和平解决。如果那事和平解决，今天船就不会失火。船上几十吨货还没缷，加上老根儿叔的应该超一百吨。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这下自己作孽大了。宁曦带着妞妞挤进了人群，看到崩溃大哭的爸爸，妞妞一时也情绪崩溃，跑去跟爸爸抱在了一起。傅川回头，看到好端端站在他后面的宁曦跟妞妞，眉毛细微的皱了皱，没有说话。宁曦觉得很愧疚。刚刚可以找到工作的喜悦消失的荡然无存，现在只觉无颜面对傅川。组织了组织措辞，她走去傅川旁边，“傅先生——”“人没事就好。其他跟你无关。”

然后宁曦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码头管理人员打了火警，119快速过来灭火，傅川和老根儿叔做为当事人需要在现场处理后续事宜，杂乱无章，宁曦杵着不知道可以干些什么，傅川把自己身份证拿出来给她，“往前走两个路口有家快捷酒店，你去开间房，先带妞妞过去休息。”

宁曦接住身份证，“不是我本人的身份证人家给开？”

傅川又从钱包里拿出张卡递给她，神色淡淡，“酒店老板我认识，没关系，去了说我名字就行。拿这个刷，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宁曦看着卡，“……哦。”

“我没回去之前你跟妞妞最好不要乱跑。昨天晚上那帮人说不定还在盯着我们，别给我惹麻烦。”

宁曦明白他的担忧，乖巧点头，“知道了。”

三龙江周四下午有场商演，是某不知名少女组合参加的有关一个新品牌入驻商场的活动。组合久久火不起来，公司已经不打算在她们身上再浪费资源了。这次商演完毕回头就要解散。组合里的姐妹，由于资源太少无法生存，有人已经私下谈起恋爱准备结婚。有人抱了别的金主大腿，准备单飞。还有人正迷茫着不知该干点什么。鹿遇迟为了宁曦失踪的事无心结婚，把婚礼往后推了俩月。呼兰一诺闲来无事，便决定来看看组合的最后一次合体演出。距离商场最近的酒店已经被公司提前包下来了。附近几条街的酒店也都被来往客商住了个满满当当。在三龙江街道上绕了一圈，最终她只能选择偏远一些的码头酒店。酒店只有三星，设施不怎么样，但胜在可以看见江。呼兰一诺已经好久没出门旅游，好久没看见外面的景色了，这个档口，哪怕有机会看看苍茫的海面也是好的。办理了酒店的套房入住，东西往床上一扔，她就坐去窗户边上眺望远处的江景去了。酒店老板果然认识傅川。宁曦拿着身份证顺利开到了一个标间，带妞妞进去休息。两人去到房间，都睡不着，躺在床上发了一会愣，妞妞忍无可忍，“姐姐。”

“怎么了？”

“一天没吃饭了，我好饿。你饿不饿？”

宁曦这才突然想起来傅川他们也没吃饭，“我不饿，但是你爸爸和傅叔叔肯定饿了……要不你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别动，我出去给你们打包一些吃的回来？”

“可是傅叔叔说不让我们出去。”

宁曦贫瘠的记忆里没有了别的办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你说酒店会不会有吃的可以点？”

“应该没有。这个酒店我来过。只提供早餐。这个不早不晚的点，应该不送吃的。”

宁曦无语了片刻，“你很饿吗？”

妞妞痛苦的捂着肚子，“饿。早就饿了。刚刚跟你逛街的时候看别人吃饭我就饿得受不了了……唉，也不知道我爸爸他们得忙到什么时候。”

“……这酒店附近有什么快餐厅吗？你要实在饿，要不……”妞妞从床上爬起来，“我跟你一起吧。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而且外面的路你不熟，我们俩一起快些。”

“你不怕跟我一起出去遇到坏人？”

妞妞眨巴着聪明的小眼睛，“我们可以伪装一下嘛，又不是傻乎乎的非得让人认出来。你把头发放下来，脸弄脏点，扮扮丑。我就当是你女儿，跟你一样脏，咱俩都说方言，保证谁也认不出来。”

宁曦，“……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主意倒还不少，这都跟谁学的？”

“电影里经常这样演啊，我看了那么多又不是白看的。”

房间窗台上养了盆不知名的绿植，说完计划，妞妞跑下去去花盆里抓了点土，在手心揉一揉，糊到宁曦下巴和额头上。“看起来丑了不少。行，我们就这样出去吧妈妈。”

宁曦无语看着人小鬼大的她，“那我也不会说方言啊，一开口人家还不是能认出我？”

“你不会说我会说啊。”

妞妞把土又往自己脸上涂了点，“大不了待会出去你别说话，全让我来说就好了。”

宁曦，“……好吧。我们快去快回。”

二人打定了主意，关上门，火速出门去到电梯门口。电梯从顶层下来，空荡荡的电梯壁里，靠角落站了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女。美女穿一件卡其色长风衣，真丝白衬衫，黑裤子和黑色尖头高跟鞋。妆容淡雅，鼻子上架一副墨镜，肩膀上一个lv新款小包包，虽然面无表情，但看起来气场非常强大，整个人非常脱俗。此人正是准备出门去活动现场的呼兰一诺。百无聊赖盯着电梯数字缓缓下降，下降到三楼，叮一声，门打开了。门外有人进来。她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没斜一下走进来的二人。一大一小二人走进去，在她面前停下，伸手按了一楼，宁曦紧紧抓住妞妞的手。大家都没说话，目光无神的盯着电梯壁上的数字，很快电梯到了一楼。宁曦跟妞妞先出去，呼兰一诺待她们走出了几步才跟在后面。她无心关注任何跟自己无关的人，尤其还是一对看起来生活困苦的母女。三人前后脚往外走，出了门，妞妞带宁曦往左走，准备去小吃街买些快餐。呼兰一诺则在门口拦了辆车，往右走，直奔三龙江最大的购物商场。妞妞对地形熟到没边，两人步行几分钟到了小吃街，宁曦点了四份快餐，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两人回去。事情就是这么巧。短短二十分钟时间里，刚到酒店门口，没想到她们又遇到了刚刚电梯里那个女人。女人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匆匆从出租车上下来，冲司机交代了点什么，她脚步匆匆又踏上台阶。跑的急，方向又一样，到门口旋转门往里进的时候，呼兰一诺差点一头撞到宁曦身上。宁曦跟她同时抬头，往对方脸上看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对不起。”

说完，宁曦率先一步拉着妞妞推着旋转门走了。呼兰一诺把墨镜从脸上拉下来，不可置信看着宁曦走远的背影。“宁曦？！”

那女人穿的土里土气，头发干枯毛燥，手里又带着个好几岁的孩子，明明气质跟宁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她的长相跟宁曦也太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着鹿遇迟思念宁曦思念出幻觉了，愣了两秒，急忙推门跟上去。大庭广众，她不敢贸然乱喊，只能紧随其后到了电梯口。宁曦伸手要去按上楼键，呼兰一诺跑过去抢先一步，“我来！”

宁曦跟妞妞下意识看了过去。看到这么个漂亮女人对自己这么客气，宁曦善意冲她笑了一下。呼兰一诺这下彻底呆住了。这女人脸脏兮兮的，未施粉黛，穿的也这么一言难尽，但是，但是……她的脸分明就是宁曦的脸啊！这眼睛，这鼻子，这眉毛，这微笑，完全和宁曦一模一样好吧！短短一个多月天不见，她简直不敢相信宁曦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跟被人贩卖到某穷乡僻壤生了个孩子的大学生似的，这变化，亲妈都不敢相信！“你……她……”错愕跟宁曦对视了两秒，呼兰一诺艰难开口，“请问你是……你……”妞妞心里警铃大作，看着呼兰一诺十分感兴趣的盯着宁曦，她以为是昨天晚上那帮坏人弄来的间谍，急忙把宁曦往自己旁边拉了一步，用谁也听不懂的方言叫她，“妈妈！爸爸说快点让我们回去，别再玩了！电梯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宁曦不认识呼兰一诺。一点印象没有。看着她惊讶的瞪着自己，甚至还想跟自己搭话，心里也是一紧。莫不是……昨天晚上那帮坏人的人已经追她们追到这里来了？烧了他们的船和货还不算，现在还想弄个女人骗她们出去继续算账？赶紧收回目光，她把妞妞往电梯里一推，学着她的口音随便说了一句，“好了，知道了，我们快点走。”

说完她就去按关门按钮，呼兰一诺急忙跟进去，仍旧疑惑去看她脸，“你不认识我了？你是不是宁曦？我是呼兰一诺啊！鹿遇迟！你仔细看看我！我是鹿遇迟女朋友！宁曦，你怎么搞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知不知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这小女孩是谁？宁曦……”妞妞被她急切的认人语气说的害怕，推着宁曦往角落靠了一步，她用方言说，“我妈妈不认识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是本地人，我们从来不认识你，你走开，再对我们胡言乱语当心我叫爸爸下来揍你！”

呼兰一诺听不懂她的方言，只能隐隐约约听出来爸爸妈妈几个字，她更加不可置信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小乞丐一样的妞妞，“你问她叫什么？妈妈？她是你妈妈？你确定？亲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