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间不多了，众人决定分头行动。一人一个镇子，找当地供电所合作帮忙，争取一天之内把一大半工作完成。周安凝抽到了一个叫清河镇的地方，搭了公交车，早上九点，与镇上供电所的负责人接上头，对方带她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派了个女工作人员，开一辆摩托车，带她去人员相对密集的村子进行调查。摩托车穿行在秋后的田野里，入目一片焦黄，风吹着耳畔，刮的耳朵和脸颊火辣辣的疼。好在其他风光不错。远处有一排连绵起伏的高山，青翠一片，延伸到地平线尽头，汇入高耸入云的天边……落后地区发问卷，困难程度远超顾如聿等众人的想象。如今社会发展飞快，国家政策好，工业发展迅猛，绝大部分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还留在村子里的，多数非老即少。当地方言重，大家文化程度不高，加之电气问卷题目设计得专业性太强，连说带比划，每跟人推出去一份，周安凝的心智消磨的就减弱一分。中午在村支书家借了顿饭，掏给他五十块钱。下午支书出去干活，周安凝只能自己徒步在村子里走访。时间一点点过去，暮色一点点降临，她手里的问卷还有几十份没发出去。周安凝咬牙想再坚持一会儿，手里抱着问卷，看准了田埂对面的另一半村子，一路小跑冲了过去。……下午六点，蒋如聿准时往群里发了条消息：分享工作信息签到。一条一条的消息挨个跳出去，顾如聿对着名单一个个勾画名字，半个小时后，群里安静下来，然而……始终没有周安凝。翻出跟周安凝一组的客服人员电话打了电话过去，刚接通，对面传来女孩子泫然欲泣的惊恐声，“对不起蒋总，我，我联系不上周安凝了……”心里一个咯噔，蒋如聿按捺住不安让客服慢慢说。客服把两天之内大家遇到的困难仔细跟蒋如聿讲了一遍，最后通话结束的时候，手机上显示已经整整七点了。然而群里还是没有周安凝回信的消息过来。蒋如聿飞快往表单上瞥了一下，记下周安凝去工作的地址，耐心安抚客服：“没关系，有我在，出不了事。你别急，别慌，别乱跑，现在先去镇上找个正规酒店住下，吃点饭，不管工作有没有做完，明天我会准时让司机过去接你，不要害怕好吗？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给唐总监打也可以。”

安排好客服，又找到村子支书电话打了个电话过去。支书说周安凝下午一点就离开自己家了，再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蒋如聿一脚踹开身后的转椅，火急火燎站起来，在群里嘱咐各位同事无论如何晚上不要出去乱跑，然后自己迅速下楼取车，亲自开往清河镇。好在他昨天没收到周安凝求助消息，心里不安，悄么声跟到了华南县。纵然此刻天黑路滑，40分钟后，他还是顺利抵达了村委会。村委会早已经下班。没有夜生活的村子一片黑灯瞎火。蒋如聿到了村子，把车停下，没关发动机，开着大灯，下了车。他捏着手机，沿黑沉沉的道路一路缓缓往前，视线扫过乌黑阴沉的湖面，阴气森森的树林，耳边略过乱七八糟的凄婉鸟鸣。深吸一口气，他止住脚步，再在心里选了个方向，生平第一次拼尽全力的嘶吼，“周安凝！”

凄冷的风声略过耳畔，黑沉沉的田野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喊和回声。心急如焚的滋味，牵肠挂肚的滋味，焦灼不安的滋味，他总算彻底领会到了。一边试探着往前走，一边不停地喊，十分钟后，面前田埂上突然一道灰蒙蒙的身影。蒋如聿脚步一顿，吸了口气，向着那飘忽不定的一团轻唤一声：“周安凝？”

片刻，不知道害怕还是冷，还是虚弱造成的，弱弱传来一声回应，“蒋如聿？”

半人高的杂草绊着宽阔的裤脚和西装外套。让人脚步踉跄。然而蒋如聿还是不顾形象的朝着灰影狂奔了过去。十一月的天气，周安凝身穿一件黑色中领毛衣，没有外套，赤脚坐在田埂上。手臂，裤腿，半边毛衣下摆，头发，下巴上，全裹着泥水。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个同样泥糊糊的手机。她脸色极差，目光有些呆滞，直到蒋如聿跑过去，停在在自己身旁时，眼神才渐渐清晰起来，害羞笑了笑，她不好意思开口，“蒋……”认识这么久，蒋如聿头一次用这种眼光看她。目光沉沉，眼神冰冷，胸腔里似有磅礴怒气。她自知理亏，知道自己吓到老板了，急忙敛了笑容：“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跑太急，脚下一滑，摔到田里去了，手机进水摔坏了，田里太黏，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不过问卷……”她将功抵过似的把旁边的一个大背包拿过来给蒋如聿看，“已经写好的问卷没事……我下去之前把包推到了田埂上，问卷一点没湿……”蒋如聿心里的怒火压了又压。本来怕吓着周安凝不敢跟她嚷嚷，但是听到她张口闭口都是问卷，气得他恨不得把那该死的问卷统统拿去扔了。“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提问卷？问卷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出门不带脑子？！”

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他态度不是很好，其余时间一直温文有礼。周安凝习惯了被他温柔对待，乍一下听见他对自己发火，还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免不了心里觉得难受。然而也不敢顶嘴。他吼完，她有些无措地把目光从他脸上别过去，不开心咬了咬唇。寒风中坐了一个小时，身上的泥已经干了，轻轻一抠便整块掉落。周安凝傻了吧唧的坐在那抠泥巴，蒋如聿心有余悸而又劫后重生的喘了口气，好半晌才压抑住低头下去直接抱她起来的冲动。盯着她头顶看了几秒，她仍旧一动不动，仿佛不冷似的，他拿脚尖碰了碰她，“做了这么蠢的事，说你两句还生气了？为什么还不走？站不起来了？”

周安凝闷着头，“……脚崴了。”

他这才光明正大蹲下去，把她赤着的脚拿过来看。脚泡了冷水，吹了冷风，又崴了一下，现在又肿又疼十分难受。被顾如聿猛的一抓，疼的周安凝忍不住全身都缩了一下，“嘶！”

蒋如聿手上力道放松，扭头看她，“肿这么厉害？”

“也还好……”周安凝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急忙把通呼咽回去，“其实没怎么肿，你捏的地方都是泥巴。”

蒋如聿转脸过去，好看的发际线和侧脸对着她，手心握住她脚踝，手指轻轻用力，“这儿是泥巴？”

周安凝咬着牙，“嗯。”

“这儿也是泥巴？”

“嗯。”

“这儿呢？”

“……是。”

他把手指离开，扭头回来，意味深长看着周安凝，“周安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女英雄？”

周安凝，“……没有觉得。”

“嗯。确实。骨头都快断了还跟我装没事人，你不是女英雄，你是女猪头。”

“……”蒋如聿板着脸蹲在那儿，说完，把她腿抬起来搭在自己膝盖上，伸手去怀里摸出手机。手电筒打开，往脚掌心和小腿看了一眼。干巴巴的泥混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条形血痕从小腿上流了下去，小腿一条拇指长的疤痕。而脚底也被划了，泡的发白的脚底裂了一个没有血色的嘴巴，同样拇指大小一个伤口。蒋如聿莫名的觉得伤及自身，疼的他再也不敢碰她，“手机坏了就这么干巴巴坐着？不知道喊人？这么冷的天，如果我不来，你想直接冻死在这里？”

“掉进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喊了，村子里没人……田埂太高，从底下爬上来费了太多精力，后来有些喊不动了。”

“呵。天快黑你才掉下去？怎么不等三更天再掉呢？到那时候村子里更没人，你一个人坐着岂不是更加舒服？”

“……”“谁催你们一定要在两天内把所有东西做完了？都说了安全最重要安全最重要，耳朵不好使？一点时间观念没有，摆明了今天做不完还不早点回去，不知道别人在等你，有没有集体意识？”

蒋如聿说得句句在理。虽然语气难听，但周安凝无力反驳。老老实实坐着听他骂完，顾如聿把自己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一看她手里还捏着一个，“哗”一下夺过去，也揣进自己口袋里。拾起旁边地上的背包，往脖子里一挂，他转过身弯下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