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了善心，问我要不要他替我来守夜。我那时情况其实在一些运动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就像前几天那样，几乎站不起来，走路都要呕吐了。所以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只不过并没能婉拒他的决心。后来尹亭还是在生起火堆之后和我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减少了一些用不到的装备，在塑料袋里打包，准备明天分给体力十分充沛的季贺替我背着。尹亭用一根小木棒拨弄着火堆，控制着它的燃烧程度。等我收拾完手头的东西，忽然看见他抱着膝盖凝视着火堆发呆。火舌的橙色光芒舔舐着他的脸颊，那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了一个错觉，觉得我面前坐着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大家族出来的、身手非凡的少年，而是一个神情十分落寞的、离家久远的少女。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后面的联想就开始生根发芽。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像我一开始对他的看法那样简单粗暴，而且很多时候他其实颇为细腻，无论是说话做事也好，和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不太一样。而现下正好长夜漫漫，我可以与他谈谈心。我在心里把几句话挨个儿过了一遍，最后挑了一句可能还不至于引起他生气的先开口：“尹亭，我今年二十四，你今年多大了？”

尹亭对我的搭讪一副意料之中的反应，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仍是对着火堆发呆：“二十二。”

“那你进这个行当多久了？这行不好干吧。”

我继续说，捏了捏手里的背包带子。尹亭没有急着回答我的话，他又看了一会儿火堆才抬起头看着我：“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守夜无聊所以唠唠嗑？遇到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拒绝就行了，我绝对不生气。”

我以为尹亭不想谈这个话题，立刻摆了摆手解释。没想到他却只是点了下头，就继续回答：“我初中毕业就在这一行里待着了。我姥爷小时候就经常带我去认这一行的人，所以我上手起来也算不上多困难。现在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吧。”

“你姥爷就是尹老爷子？”

我吃了一惊，原以为尹家只是派了个普通后辈过来，没想到一下就把亲外甥女派过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对于这件事其实是很重视的，我师父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东西，在我的心里忽然又重要了几分。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就像有是一个共同旅行了很久即将成为朋友的人，忽然发现他其实是自己的仇人派来监视自己，并且要在最后关头反水抢走宝藏的二五仔一样。尹亭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点了下头：“对。”

我们之间又沉默下去。此时夜色已深，我们两个隔着火堆对坐，四周白雪环绕，临时帐篷就搭在我们不远处，里面的人群早已入睡。天空是一望无际的幽蓝，点缀着在北京根本看不到的庞大的星河，如果此时有天文学家攀上我们身边的高峰，他一定会发出兴奋的尖叫。但现在只是安静。只有寒冷的风吹在耳边，生生的要把人耳朵冻掉似的。我缩了缩脖子，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火堆拨的更暖和些，忽然听到对面的尹亭说：“陆六，我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我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他。这时才倏然意识到不对，尹亭的声音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是他平时清透俊朗的嗓音，反而像是……像是一个女孩？然后我看到尹亭伸手在自己的喉结上按了按，从脖子上摘下了一片胶布似的东西。紧接着他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我看到有薄薄的人皮面具掉下来，随后就是一头纤长的黑发瀑布似的流淌下来。在火光和星光之下，我看到他——不，应该是“她”，在人皮面具之后露出了一张女孩的面容。虽然那脸庞被寒风吹的泛着微微的红色，但不影响她在这样昏暗的光芒下仍然十分姣好的容颜。我的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