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没怎么睡好觉。吉林这家招待所本来就很小，房间的间隔又全都由木板铺成，隔音效果差的要死。虽然这时节住在这里的人不多，但我左右两方隔壁就是林铮、季贺、猴子和鬼娃。我用那断断续续的喷头冲过澡，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冻的直发抖。这时候吉林的温度怕是已经个位数了，但是这屋子里的暖气却冰拔凉。房间和外头的温度都差不了多少，单薄的黑芯棉被压根抵御不了什么寒意。我抱着被子缩作一团，想象自己是一条浑身长满长毛的狗，正在用厚实的毛发来温暖自己。然而没等我彻底暖和过来，我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鬼娃嘻嘻嘻的笑声，直听的我头皮发麻，干脆把床搬了个位置，靠着林铮那边的墙睡。结果没等我迷糊着，就听到墙上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这堵墙上。我的睡意瞬间就没了，这动静像是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往墙上撞，被抓的人脑袋猛地磕在墙上才会出现的声音。林铮在做什么？那个灰衣人又回来了，还是邢八爷派了别人过来？我不担心林铮的安全，如果是他搞不定的人，那换了我也白搭。但如果不是呢？我贴到墙上去听，很快就听到两个人像是在争吵一样的说话声。但他们的声音不大，比起隔壁猴子鬼娃那两个几乎算得上是安静，需要我完全趴在墙上，很仔细的听才能听得到。我心里不踏实，总有种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感觉，越寻思越觉得难受。从我师父失踪开始，这两个人就极其自然的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他们打着帮助我的旗号，牵着我的鼻子走，让我卖了药堂，把身家性命都拴在了他们身上，现在更是背井离乡跑到了吉林来。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烦闷，索性极干脆的点了根烟，披上棉袄出门。出来之后重重地一摔门表达自己的抗议，也让他们知道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都是听得见的。然后我就走进被月色笼罩的院中。月色很清冷，让我心头躁动的感觉消散了很多。我知道现在是个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的好时间，我就算是只无头的苍蝇，也不能跟着这么危险的人横冲直撞，就算退一万步讲，他们没有害我的意思，我也可能随时被邢八爷的人弄死。我找了块砖头垫在屁股底下，就着月光翻出我去大兴安岭盘货之前，我师父让我带的药品册子，一边翻书页，一边努力思考——这是我的习惯。我总觉得我师父可能预感到了什么，他打的那十几个电话证明他不是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绑走的，所以他不可能不给我留下任何线索。但是我几天前就已经找遍了药堂所有的地方，不仅没有看到被邢八爷的人忽略的密道密室之类的，连我师父平日里藏在床铺下面的私房钱都被他们那帮王八蛋一块不剩的拿走了。事实就是，我师父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就算是留下了，要么是被邢八爷的人拿走了，要么就是他高估了我的智商，导致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我把整个册子从头翻到尾，都没有想出任何突破点，这让我心烦意乱，一支烟抽到头都没冷静下来。我真的没办法冷静。这么多年下来我跟我师父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只要一想到那老小子现在可能让人绑在树上用狗尾巴草在脚底板上挠痒痒，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我能救他么？我根本什么都不会。鬼医的技巧我学的不多，大多数时候我就是个普通的中医，就算下了地也不一定帮的上忙，更不用说我师父把这行当的事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我只能从自己的渠道上了解一丁点儿。那么，我到底有什么优势？能让我师父觉得我能担起拯救他和我自己的任务？我唯一的优势，就是邢八爷和林中白鹤这两个势力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的吐出去，再一次把手上的药品册子翻开，把整件事勾在脑子里，从头到尾思考起来。已知我师父当年是一个下斗狂魔，不管他是在寻找什么，那么高强度高频率的探索下来，他很有可能找到了一个东西。我先把那个东西假定作A吧，这个A一定具有某些特质，让这么多年过去，这群人还能、或者说，才能找到我师父。首先，A一定不能是个很大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很小，极其隐蔽，能让我师父藏了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其次，A一定不是本身价值非常高，不然我师父金盆洗手好多年，大可以直接把它卖掉免得惹祸上身。再次，既然这群无利不起早的人都需要A，很显然A是一张藏宝图，或者可以指引最后宝藏地点的东西。最后，A既然不在我师父身上，也不在药堂里，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我身上。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师父给了我，并且叮嘱我一定要贴身保管好，连洗澡睡觉的时候都不可以摘下来的东西吗？没有。靠啊，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给我，而是给了哪个和他相好的女人？但我也从没见过我师父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啊。我研究了半天，始终不得其解，只好把药册放回去，真不知道我师父那条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站起来把烟头掐了扔地上踩扁，伸手摸了摸兜，结果没有找到新的烟。我抽回手，叹了口气。月光如水，映着庭院被风吹出婆娑姿态的松树，树影像鬼影似的倒映在地面上。寒意顺着我的棉袄往身上爬，我不由得把衣服裹紧了点，目光定定的看着招待所的大门，期待自己能像电影里一样在这种时候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然后抓了他一顿拷问，就能拿到解决事情的关键性材料。然而现实并不是电影，我瞪得眼睛都酸了，偌大的院子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伴随着偶尔能听到的，松树枝叶摩擦的沙沙声。一只夜猫似乎正在院中捕食，我先是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然后是鼠类被捉住时发出的声音，直听得我头皮发麻。实在是冻的受不了，我原地跳了跳脚，想着估摸着时间，猴子鬼娃那对儿应该做的差不多了，林铮不管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以他的手段也该处理干净了。现在回去还能再睡两个多小时，我收拢了棉衣，就径直往回走。我并没有注意到，一道熟悉的黑影正从招待所的后门慢慢走出来，绕过了我所在的地方，走出了招待所。事后我想起那个晚上，只后悔要是能再多坐半小时，事情的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