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靖歌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外头打更巡夜的士兵报了亥时。将领们各自回了大帐休息，刚合上眼，鼾声渐起。夜靖歌眼睛也熬得有些发红，夜洵从外头巡夜回来，见夜靖歌大帐的灯还亮着，便打了帘子进来。“王爷还不休息吗？明日还要早起呢。”

夜洵走到一旁，将桌上油灯的灯芯往上挑了挑，将桌上横七竖八的折子、战备图都收了收。夜靖歌揉了揉眉心，闭着眼问，“王妃还是怏怏不乐吗？”

夜洵点点头，竹苓给他传了信，说苏清自打从大金山寺回来后，整个人都像是抽了精魂一样，闷在屋里，说要剥莲蓬，傍晚她进去的时候，却在贵妃榻上睡得沉沉的。“你帮我备一匹快马，我再去一趟大金山寺。”

夜靖歌忽然抬头。已经降近子夜，更何况外头雷声隐隐，怕是要降下一场瓢泼大雨，夜洵有些犹豫不决。夜靖歌看他站在那里迟迟不动，那双狠厉的眼睛扫向他，“快去。”

“王爷……”夜洵闻声跪了下来。“我去去就回，不会很久。”

说话间，夜靖歌已经起身朝帐外走去。夜洵没有办法，只得抢了他前头，将马签了来。夜靖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罗刹面具扣在脸上，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莫要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说罢，夹了马肚子，消失在了夜色里。大金山寺的禅房里，主持房中的灯还亮着，禅床上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还放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局。主持还没有睡，正在禅床上打坐，手指将佛珠一颗一颗地捻过，嘴里念着渡人自渡的佛经。忽然，桌上油灯的火苗蹿了一蹿，室内暗了一下，又亮堂起来，一截烧透的灯火落到清亮的灯油里，发出一声吱吱的脆响。禅房的门没有关，夜色夹着一阵闷热的风进来，在禅房里停下，室内顿时就暗了一块。“你来了？”

念佛的主持缓缓地将眼睛睁开，手上的佛珠仍旧捻着。夜靖歌将脸上的面具摘下，径直地走到禅床边坐下，随后把罗刹面具扣在了棋盘旁边，自顾地拿起了一旁的黑子，手指一点，轻轻地落在了一方十字格线上。“不知大师今日同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郁闷了许久。”

夜靖歌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主持。主持不紧不慢地拿了白子，手起子落。“凤凰涅槃。”

他倒是不跟夜靖歌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了。夜靖歌有些不信，仅仅四个字就能让苏清郁闷这么久？他低头看向棋局，摇了摇头，手上仍旧落了一个黑子。“她还问了云笙的事情。”

主持落了一个白子，手上的佛珠已经停了，注视着棋局。“主持大师都说了？”

主持大师摇摇头，手上拿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天狼星已经黯淡许久了……”。夜靖歌手上转着两枚棋子，听到这句话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头看向窗外。窗外隐隐传来几声惊雷，天边不时有电光划破黑色。“大师到你了。”

夜靖歌道。“施主当真要这么做吗？”

主持犹豫了片刻，才将手里的白子落下。“开弓安有回头箭？”

夜靖歌看着棋局，冷冷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黑子落下。桌上的棋局黑白相间，黑子猛攻，白子防守，步步紧逼，步步严防，这哪里是下棋？分明就是一场博弈。主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放了一颗白子。夜靖歌看着棋局，哈哈大笑了两声，将手里的黑子落下，抬眼看向主持，“承让了。”

主持面上不喜不悲，十分平静，手里的佛珠又转了起来，仿佛数着天道运数，六方轮回。“凤凰涅槃。”

主持仍旧是方才那句话。“白某愚昧，但请赐教。”

夜靖歌起身，双手抱拳，朝主持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缘起之地。”

缘起之地？夜靖歌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老衲只能告诉施主这么多了，再多，劫数就会改变，施主所做的一切就会功亏一篑。天狼星黯淡久已，施主要抓紧时间了。”

“就要下雨了，施主请回吧。”

主持从禅床上站起来，朝门外延开了手。夜靖歌愣了愣，道了一声，“多谢。”

便有戴上了罗刹面具，踏夜色而去。主持站在灯前，注视着那跳动的火花良久，半晌才道了一声“我佛慈悲。”

再转身时，方桌上的棋局已经消失了，只剩一块漆色斑驳的棋盘。主持回到禅床上打坐，天亮后，小和尚进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知所踪，只在墙上留了几个字，只道是云游四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