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新泉，我感觉你把问题想复杂了……”陈苍建话没说完，肚子就叫唤起来。财已经露白，就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别想那么多了，走，新泉，我带你去打打牙祭，”陈苍建招呼胡新泉，“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胡新泉想拒绝陈苍建，他想着锁的事情，怎么让那把锁用钥匙打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却总是会跑到陈苍建床底下的那个箱子里。陈苍建硬塞到他口里的巧克力滋味，这时变得格外清晰，那是一种苦涩后丝一般黏滑的甜，肚子里的肠子，似乎也感受到这种味觉信息，于是蠕动起来，发出咕咕的声音。“好了，走，”陈苍建拽起胡新泉，“我这个万元户，今天带你挥霍一下，咱们去吃马板肠！”

胡新泉本来还觉得有推辞一下的必要，一听到马板肠这三个字，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眼睛不由自主地放绿光：“走！走！这种大户，肯定要吃！”

兴州这个地方的马板肠，专指灞河边上的那家，熟悉的本地人会简称为老李家。那个地方处在灞河集的尾巴上，有老辈子回忆，老李家在那儿卖马板肠的年月很长，往上能推好几代人。他家的马板肠，不像一般卖马板肠的，是有老李家的讲究。胡新泉的父亲养猪时，和老李家打过交道，他家的马板肠，有独家秘方。他家的马板肠，味道非常好，兴州的人为吃上这一口马板肠，好些人专门到政府反映情况，上面的人几经考察研究后，专门手写一些定量的马板肠“喝汤票”，每逢赶集天，在市场按需兑换。胡新泉和陈苍建还没走到老李家马板肠跟前，远远就看到很多人，店里店外都坐满，根本没有地方。一个满头大汗的同志，只能把两人领到店铺的背后，那里紧挨着灞河，有个梯子通到下面河堤，是一个平时取水的地方，这时也摆上一张桌子，上面碗都还没来得及收，显然上一桌人刚走。招呼的人歉意地和两人说：“今天人太多了，只剩这么一个座，你们看能不能行，不行的话，就只能再等等了。”

闻着那口马板肠大锅飘出来的味，胡新泉和陈苍建根本就迈不动腿，只要能吃上就行，坐哪儿都行。“行倒是行，我们坐这，位置有点偏，你可别搞忘了，还有，得早点给我们上。”

陈苍建一边叮嘱，一边直接动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招呼的人赶紧客气地过来接过那些碗筷，连连点头：“你们放心，肯定尽早上，肯定尽早上！”

两人坐下，嘴里都吸溜着口水，肚子更是不消停地一个劲响。还好位置比较偏，不然两人脸上可挂不住。临在河边，风吹来有点冷，胡新泉压着肚子，想转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位置，远远地就见一群人过来，其中好几个他都认识，是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工人。厂里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很多工人的生活境况堪忧，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胡新泉退坐回去，陈苍建搓着手问：“能换去前面了吗？”

“有好些工人朝这儿来了。”

胡新泉回答。“正常啊，这马板肠味道好又不贵，最适合开荤，这可是工人们最常来改善伙食的地方，”陈苍建补充，“除了咱们厂那情况的没法来……”胡新泉放低声音：“来的就是咱们厂的工人。”

“嗯？”

陈苍建一愣。忽就听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好些人找位置，一个焦急的声音，则不住抱歉着说没位置，只能等。来的那些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工人，就都站到边上等，嘴里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哎，你说赵书记办公室的门锁被塞上，他怎么不找人开，或者干脆直接撞锁进去？”

“是呀，就那锁，都不用撞，拽着往下用点劲一拉，我都能拉开。”

“这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上面锁塞东西，下面厂里那些头头脑脑和王世才都在医护室等着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提醒，想想看，厂里很多人都想着破产清算，早点拿到工资和安置金，赵书记又回来，弄什么租赁承包，这不是耽误工夫么？”

“哎，这破厂拖着真是磨人，真别折腾的好。”

“那个什么租赁承包接下来要搞民意表决，你们怎么看？”

“怎么看，我现在就想早点拿到钱，不过我家老头子还有五年才能办退休，就不知道厂子要是破产清算，他会怎么安排。”

“不管怎么安排，也比现在不死不活拖着强。”

“对，赶紧破产清算，真是够了，来个痛快的。”

听着工人们在前面的议论，胡新泉心里有些发紧。“民意，”陈苍建用筷子捅了捅胡新泉，“我没乱讲吧，不管租赁承包能不能让厂子不走破产清算，就是民意表决这一项，就不好过。”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家伙都是去别的厂出工的人，好几个还都是我带着出过工的，”陈苍建看胡新泉脸色难看，就说，“他们只是厂里极少的一部分人，咱们厂更多的人还是希望厂子能复工复产的。”

胡新泉表情复杂地看向陈苍建，陈苍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马板肠上来了。香气飘起，味道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陈苍建也不和胡新泉对视，端过一碗，往里面加醋，加辣椒油，吧唧着嘴：“真是香，新泉，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