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胡新泉看着董青金惨白的脸上，呈现出一个狰狞的神情。“走啊！这厂没救了！”

董青金又吼了一声。“咔嚓！”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乌压压的空中响起。胡新泉被惊得退后了两步，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到底是怎么了。身体孱弱的技工老师傅无力地靠着一根生锈的铁柱子，慢慢坐到了地上，双手抱住脑袋无力地抽泣起来。“哗啦！”

暴雨如瀑般浇洒下来。“师父，您怎么了？”

等了好一会，听董青金的抽泣声停了，胡新泉才小心走过去，轻声询问。董青金的脸上还有泪痕，双眼红红的，摇着头说：“没想到会这样，这世道坏了。”

“你说什么？”

胡新泉有些诧异。董青金于是把医院的事情，和胡新泉说了一遍。胡新泉听完后，一把扶起董青金，赶紧和他解释：“师父，您误会了！赵书记为了救厂子，已经和局里申请，二线转一线，降级调职回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了。”

“什么？他要降级调职回来？”

董青金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胡新泉点点头：“师父，不知道您怎么会对赵书记生出这样的误会！”

“哎！”

董青金重重地叹一口气，突然抬起手，就要扇自己，胡新泉赶紧一把拉住他。董青金颤抖着说：“新泉，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去西京化肥厂，是老赵帮你拿到的调令，心里对他有埋怨：把你这样的年轻骨干都调走了，这是釜底抽薪……”“我老糊涂了！”

董青金重重地摇摇头，“赵书记是为你好，我是有私心的，对这件事，我是有愧的，不想让你走，但你留下来，厂子要是没了，真是耽搁了你的前程！”

董青金使劲抽出手，狠狠地抽自己耳光，胡新泉来不及抓，只能拉住他的手往前一带，抽到了自己脸上。“新泉！”

董青金缩回手去，惊愕地看着胡新泉，重重地说，“我自己的一辈子都留这厂里了！你还年轻，外面有的是机会，你的一辈子不能也交待在这厂里！”

胡新泉脸上被抽出了一个印子，他故作轻松地一笑：“师父，您这样说，我才应该心中愧疚。”

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席卷各行各业，陕省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大把大把的机会摆在眼前。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改变所结出的累累成果，却都没有意识到，获得这些成果会付出什么代价。陕省所获得的这些经济成果，付出的代价就是整整一代人的青春。胡新泉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留下来，把厂子搞好。“唉，我该去给赵书记负荆请罪，”董青金重重地说了一声，又满怀希望地看向胡新泉，“只要赵书记回来，这个厂肯定有救，当年厂子差点被毁，都是赵书记救下来的。”

说到这个，董青金的双眼放光。二十多年前，大运动席卷整个陕省，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作为苏联援建的项目，首当其冲，被当成反苏修对象。当时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正在加班加点地生产，为西北的一个重大项目提供输变电设备。看到潮水般的小将们一群群向厂里涌，赵明诚当即决定封厂，同时给上级部门去了信，申请军管。他还安排厂里除了生产的工人，全部轮班到厂外二十四小时不休巡逻。没想到的是，上级部门已经受到冲击，收到赵明诚的信后，给指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在这种大是大非的关键阶段，不要只顾生产，不顾斗争，要让工人同志们都停工，积极投身到浪潮中来。对于这种指示，赵明诚没有执行，而是继续向上反映情况，把自己的信和指示跟一批运往项目地的设备，一起带了过去。指示下达后，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依旧封厂，这引起了运动参与者们的不满。于是各种大字报就贴到了厂区外面。“苏修堡垒”“血汗作坊”等一系列称呼都扣在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头上。赵明诚虽然全力控制局面，厂里几个因为怠工或其他违规事情，曾经被批评处罚过的工人，动了歪心思，在厂里组织成行动队。趁着乱，行动队找个机会开了厂子的大门，要放外面的小将们进来。眼看厂子就要遭到毁灭性的冲击，赵明诚提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大开的厂门前，面对来势汹汹的小将们和行动队，一把拉开了自己的军大衣。赵明诚的身上捆满了炸药，吓得小将和行动队都退开。“都是上战场攒下还没用上的，来，都往前来一步，便宜你们了。”

赵明诚说完这话，就坐在厂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小将和行动队远远地怒骂呵斥，硬是没敢上前一步。最后当部队的人带着“三支两军”决定赶来对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执行军管时，赵明诚整个身体都紧绷着不能动弹，只能保持坐着的姿势，被送到厂卫生部进行抢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胡新泉看向董青金。董青金点点头：“嗯，会好起来的。”

暴雨瓢泼中一辆车开进厂里，胡新泉和董青金有些诧异。车停了，看到上面先下来一人，是厂长王世才，他一脸笑容，毕恭毕敬，也不顾雨地打开另一边车门。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是老书记赵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