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太久了，这还真的不像那位小姐会做的事，慎一没有离开垃圾间，他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瞥见了上方角落里的摄像头，这还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件，他想。

那位小姐刚刚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留有后手，墙上的摄像头也不像受过破坏的样子，看来警方还是颇有些手段的。到底是谁，通过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了机关呢？从那位小姐的反应来看，这个人并没有和她有过直接接触，那两个人传递信息的方法同样让人好奇。能够混进大楼，在布下机关、传递消息后又轻松脱身，却没有在那位小姐遭遇危机时出面，可见这个人不仅手段高明，城府也是极深的。这个事件，他们不像只动用了一两个警员的程度，可那位小姐却像全然被蒙在了鼓里，肯定还有些什么是自己还没有能察觉到的。另一方面，能让警方采取谨慎态度进行秘密潜入安排的罪犯恐怕也有几分值得在意，自己现在处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涌动的良民区，觊觎这块肥油已久的各方势力都十分危险，处理不好就会变得很麻烦，果然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尽快脱身，但自己的确还有一件忍不住在意的事。

虽然身上的解幻剂全都耗尽了，但因为催眠没有启动的原因，自己的记忆已经基本恢复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儿后遗症，伴随着头疼，还有一些晕眩。这个任务已经持续太长时间了，本来老师只是布置了潜入调查的任务内容，但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自己也被盯上，现在还和警察一起被卷入了事件，看来那个主谋是想利用自己做点文章。他为什么这样做还很难揣测，但他对自己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到底想利用自己做成什么事还真是很难不令人在意。在搬入这栋大楼前，自己还奇怪为什么老师要对自己进行反催眠训练，还为自己调配了加过料的“烟”，那东西吸起来竟和普通的烟没有什么味道上的差别，就是后劲儿大得不得了，一开始吸过后的第二天全身疲乏，恨不能在床上躺到中午。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一个催眠手段高明的疯子。老师不可能一点儿都不了解这家伙的底细，真是让人火大，那个人每次都一个字都不说。

“老师，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死在任务上了，你不会为此困扰吗？”

慎一的回忆回到了任务开始前，在听到任务内容的时候，他曾经试探性地询问过老师。

被唤作老师的女人坐在办公转椅上，连看都没有看自己，她只是回答说，“小朋友，你知道大家都管你叫什么吗？‘银色的死神’。死神先生，恭喜你，你不会死的，这个你和我都知道。”

接着，她转过身冲着慎一暧昧地笑了笑，带有强迫意味地警告道：“如果你对一个字都不多透露给你的我不满的话，你完全可以走，你和我又不是雇佣关系。”

老师侧过身，用戴着眼镜的眼角余光瞥向自己，慎一知道，这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应该从主动投奔我的那天开始就明白，我是个强势的女人。”

面对老师带着玩味性质的笑容，慎一只能妥协，他的确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没有选择。

“很好，我也知道，你会去的。”

老师满意地笑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慎一的反应，还是她心中预想的可能发生的有趣后续，她看上去一脸愉悦的样子。

“拿着，这是一包解幻剂”，老师说道，“给自己下一些心理暗示，能够在一天内逐步解锁催眠，每天午间到最近的超市采买午餐的食材，买同一个牌子的烟，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补给。记住，不要一次吸光，否则你在完成补给前就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待在那栋楼里。”

“最后，我再强调一次，这只是一次潜入调查的任务，一旦出现危险，只要让自己脱身就好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虽然这个事件的幕后操手将自己卷进来的原因尚且不明，老师也明显没有讲明执行这次潜入调查任务的真正目的，但基于现在的局面，慎一绝没有留恋这片战场的理由。事件的主谋，老师，还有警察，无论最后谁会是这场冲突的获益者，这个事件将像一束火把一样，将这在今日寂寂无声的良民区彻底点燃，整个儿投入到熊熊燃烧的业火之中。慎一的眼前就像浮现了末日的场景，在无法立足的烈焰焦土上，他只是安然无恙地驻足于火焰无法触及的悬崖之上，将众人攀附挣扎、苟延残喘的样貌投射在双目间，仿佛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将这样的光景从眼前抹除，但身旁响起了一阵喃喃的低语，他说：“你知道的，这是早晚都会在你眼前发生的事。”

慎一发出了嗤笑，自己过去的搭档就像对独自活下来的慎一不满一样，像鬼魅一般纠缠着自己，重复着生前就会讲的话，慎一出声反驳道：“说的像真的一样，你已经是一个鬼魂了。”

”慎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呼唤了自己的名字，慎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他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虽然警醒的大脑在一瞬间预想出了数种其他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被自己一一否定了，他没有可能判断错，这就是那个人的声音。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慎一在门外的人转动门把的时候，再次瞥了一眼墙上的监控摄头，敏捷地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用衣物遮挡了摄像头的视线。

当慎仁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慎一想起自己设想过无数次与慎仁重逢的各不相同的场面，哥哥的脸经过五年的岁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更重要的是，在哥哥眼中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是一个一经想起，就会令慎一感到惧怕的问题。在离开家的那一天，慎一没有等到慎仁的出现，哥哥在忙些什么吧，慎一这样想着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如果不马上离开的话，恐怕要在雪夜中寻找住所了。慎一在内心安慰自己，哥哥是一定会找到自己的。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怎样去冥思苦想，再次见面却是五年后的今天，在漫长的五年的时间里，哥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从一开始对哥哥会主动寻找自己深信不疑到完全失去了联络，慎一仿佛失去了牵引的风筝，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方向，即便自己深信父亲的家对自己并没有坚固的联系，自己却确实地从家中获得了稳定的给养，不至于为生存忧虑，即便和哥哥相见，失去一切的自己要践行自己的活法才能让哥哥重新审视自己，那自己浑噩的样子恐怕不应该让哥哥看到。但是，即便重逢的一天到来了，我恐怕会立即忘记这些恐惧，就像现在一样。

慎一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对慎仁的诘问，他望着哥哥被整齐划一梳到脑后的黑发，想起了小时候被勒令照料自己和慎仁的年轻人，那个人有着一张和现在的慎仁不一样的稚气未脱的脸，相比之下，慎仁显得更加成熟帅气，久别五年未能得见的双目中竟闪现着颇具玩味的诡猾，“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在这里出现，但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在这里。”

慎仁瞥了一眼墙上被慎一遮住的摄像头，用轻松得不像话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也不想暴露你和我的关系，为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我并不觉得看到全部录影的人会察觉不出你我相识的事实。”

没有从慎仁的语气里察觉到异常，慎一叹了口气，他瞥见了慎仁手中的枪，猜到了那位小姐迟来的原因，他轻轻蹙起的眉头说明了他的疑虑，摆在面前的无数个问题因为慎仁的出现逐渐拼凑到了一起，这就意味着，慎仁将会带给他答案。

“好吧，不要拐弯抹角，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闻听此言，慎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显现出了笑意，就像少年时开怀的样子一样，他平静地说道：“你没有变多少，慎一，像以前一样，你总是能明白，我能做到很多事。你不用太过担心被拍到和那位小姐的事，我和警察已经说好了，他们会使用备用的录影，那位被蒙在鼓里的小姐也只是打探消息、引诱敌人视线的诱饵，她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只是把她击晕了，她的同事会照料好她的。”

“是吗？”

慎一听完慎仁的解释，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用不急不缓的语气接着说道：“那么，这的确是一件处理起来颇为棘手的事呢，能让你们和警察联手，幕后的主使恐怕是试图染指这片良民区的鼠辈。老师从来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但是却很好贿赂，我刚刚还在疑惑自己在整个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你的解释解答了我的疑问，我的确是能够让你插手此事的适宜的理由。”

说着，慎一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慎仁的眼睛，在慎仁的双目里，刚刚的诡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点燃的熊熊业火，在其中，除了在烈焰中苟延残喘的无辜之人，还有陷入争斗厮杀的罪犯与警察，更可怕的是，慎仁的眼中竟还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