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孩子再也不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了。

每天乖乖给婆婆帮忙，偶尔自己会去河里摸鱼，去山里抓野味，想着给婆婆吃点好的。

日子还是这么过着，婆婆家位于村子的最边上，周围都没有邻居，倒也落得平静。

但突然有一天，从没来过的村长，找到了婆婆。

“之前的时候，不都是按年龄最大的往下排吗。这咋算，也轮不到我啊。”

“这次是村里人一致决定的，你看，他们都按了手印的。”

村长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纸，展开递到婆婆面前。孩子垫着脚，偷看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盖满了红手印，像血一样。

婆婆看着这张纸，急了：“没人问过我们啊，你们咋就这么定了啊！”

“除了你，村里人都同意了。”

“不行啊，我还有孙子要照顾啊，我不能去啊，村长！”

婆婆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眼看婆婆要跪下，村长眼疾手快扶住：“这是全村人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啊。啥也别想了，你就等着明天村里人来接你吧。”

看到毫无回旋的余地，婆婆瘫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目视前方，失掉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连诉说不公都做不到。

村长作出一副不忍的表情：“你放心去，你家孩子跟着村里人，比跟着你强，总不会受冻挨饿。”

走到门口时，村长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对婆婆说：“这事也该让你清楚清楚，真不是我想难为你。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本来是轮到小胖他家的，他家老爷子年龄大了也糊涂了，其实最合适。但是他们家死活不肯啊，还向全村人推出了你家。等我想拦着的时候，都已经没办法了。再说这是为了村子牺牲，是行善事，能积大公德的。我就说这么多，给你留些时间，跟孩子说说话。”

村长走后，久久的久久的，婆婆才回过神来，抱住孩子，失了魂般喃喃道：“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啊，全村的人逼着我死啊。你说，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抚着孩子的头，继续道：“我一个老婆子，死也就死了，你可怎么办啊，我的孩子啊。”

说罢，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那是孩子第一次见婆婆哭得那么伤心，同时，他隐隐明白，婆婆即将离开他了。

第二天一早，小院里来了四个人，扶着婆婆坐上了一辆牛车。

孩子偷偷在门后看着，看到牛车走的快要看不见了，孩子一溜烟跑了出来，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悄悄跟在牛车身后。

而后，他便来到了一个类似台子的地方。台子中间坐着被绳子绑着的婆婆，台下全是村里的大人，他们跪着朝着台子的方向不停磕头。村长上台，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词，四肢在胡乱的摆动，弄了好一阵后，村长也跪下，朝着大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结束后，村长让大家回村，留下两个壮汉，做最后的事情。

村民回去时，都在偷偷回望台子中间的婆婆，有些在看热闹，有些在窃笑，婆婆就静静望着，望着村里的每一张脸。在望向小胖的父母时，他们的脸上仍是那毫不掩饰的得意。许是感受到婆婆的目光，他们骄傲的扬起那丝毫没有畏惧或是愧疚的脸，并用嘲弄的眼神看着这个台子上的替死鬼。

这个村子，这些人，什么都没有给她，却要夺走她的所有，她的生命，她的孙子。想到自己那懂事的乖孙，想到他日后会生活在村里人的白眼中、打骂中。婆婆眼中出现了恨意，越来越浓，像墨一般黑沉。

两名壮汉轮流背着婆婆往山上走爬，孩子远远跟在身后。尽管赤条条的胳膊和腿被树枝刮伤，光溜溜的脚被砂石磨破，孩子也一直跟在身后。

终于，走到了快靠近山顶的位置，那两人找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从洞口俯视，发现那裂缝下深不见底，光只能照亮洞口的位置，而底下却是真正的无边黑暗，黑的叫人绝望。

婆婆被他们放在裂缝旁时，像是感应到一样，看向了孩子的位置，四目相对，奶奶笑了一下。然后被猛地一推，跌落谷底，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孩子怔在原地，嘴角的笑容还未消失，他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珠子一样大的泪，一串串落下来，划过手指，落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等到二人走了，孩子松开手大吸了一口气，立马就连滚带爬跑到裂缝旁，冲裂缝里呼喊婆婆，可裂缝太深了，饶是日头当空，也看不到底，更看不到婆婆。

得不到婆婆的回应，孩子拔腿就往家跑，家里不出意料的被村里人洗劫一空。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想要的绳子。其实也不用翻，就连水缸都被运走了，家里只剩一张床了。

孩子来不及沮丧，他怕婆婆刚刚只是晕了，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他要去守在婆婆身边。

孩子再次飞奔回山上，趴在裂缝旁，呼唤着婆婆。可依旧是，没有回应。一天奔波下来，孩子太累了，他就这么趴在裂缝旁，睡着了。

第二天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阳光、是树木，他多希望昨天是一场梦，睁开眼醒来，还能和婆婆一起生活在破旧的小院中。

孩子又尝试呼唤了下婆婆，仍是一片死寂。他去周围想找藤蔓，自己做一条绳子，好下到洞底。

翻遍了周围，藤蔓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些野果，吃了果子，孩子趴在裂缝那里，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守着婆婆，守着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往后的几天，孩子每天都会在洞口呼唤婆婆，还会把找到的野果都扔到洞里。

再往后，不知过了多久，附近能找到的野果，都被孩子摘完了。他便不再去寻找食物，就那么趴在洞口，偶尔轻声呼唤着婆婆。

就这么睡过去吧，这样也好，又可以和婆婆在一起了。孩子这么想着，便闭眼沉沉的睡去了。

眼前的光是晃动的，自己好像被一条毛毯子包裹着，在天上飘来飘去。孩子是被颠簸弄醒的，醒来只发现自己被婆婆严严实实的护在臂弯里，而婆婆则健步如飞，在山林间穿梭。直至到了一条小溪面前，婆婆才将孩子放下来。

孩子把脸扎进水里，喝了几大口，接着抬起头，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清醒过后，孩子仔细打量起婆婆来，自己看到婆婆对自己笑，仿佛还在昨天。眼前的婆婆，脸上连伤疤都没有，身高，姿势，习惯与生前都毫无差别。但要较真起来，确实还是有处不同：婆婆的全身，甚至脸上，都长出了白色的毛。

看着打量自己的孩子，婆婆笑了笑，张嘴十分困难的叫出了一声“乖......孙”，说完向着孩子张开了双臂。

喊自己“乖孙”，对自己好，保护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婆婆啊。听到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孩子终于接受了这个婆婆，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屋顶，孩子又惊又喜。但等坐起身来，周遭空旷的摆设，再次提醒他，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可婆婆呢，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