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在大众吃饭
“我有一点儿信了。”前面的冰儿在后衣架上回过头说，“就一点点儿。”
“鬼才信你呢。”
俞嫚媛紧蹬几下，追上庆庆，“你们又不知道路，跑那么快干嘛？”
“你不是说在你家附近吗？”
庆庆说。
“在俺家楼旁那条南北走向的小街里。”俞嫚媛说。
“什么南北西东的，我们方向迷糊，你说左还是右吧？”庆庆说。
“面对俺家单元门，是右边。”俞嫚媛说。
“我知道了。”冰儿拍拍庆庆，“走，就是上次吃馄饨那条街。”
芙蓉轻掐了宋琦一下，小声说，“别提你让我和姚舞去一中的事儿，你都被开除了，还提这事儿干嘛？”
“就是。”
姚舞也压低声音，“宋琦，我就没打算去一中。”
“放心。”
宋琦拍拍芙蓉，“你的五朵金花，还有俞嫚媛姐妹，只要想去，都能去。”
宋琦有了主意。 “你要是没被开除，我也许可能会相信一点儿。”
芙蓉学着冰儿的语调说，“就一点点儿。”
“你呢？姚姚。”
宋琦问。
“我？”姚舞看了一眼芙蓉，小声说，“我无条件相信你。”
“为什么？”
宋琦和芙蓉一起问。
“因为，他好像没骗过我们。”姚舞对芙蓉说。
“你们三个说什么悄悄话呢？”俞嫚媛慢了下来。
“在说……”姚舞顿住了。 “什么叫悄悄话？我们没说什么。”芙蓉说。
“在说去哪儿上高中呢。”宋琦大大方方地说，“她俩说一中不好，不想去。你呢？”
“我想去一中。”
俞嫚媛没遮掩，“就看这次中考，考得咋样了。”
“你姐呢？她想去哪儿？”
宋琦问出了俞氏姐妹间的禁忌。
姚舞瞪了宋琦一眼，昏暗的路灯下，没人能看见。 芙蓉在宋琦腰间实实在在抓了一把，见宋琦没反应，又掐了一把。宋琦还是没反应。 “我没问她。她学习比我好，考一中应该没问题。”俞嫚媛平静地说。
“中考下月16号，下周就该报志愿了，你们都准备报哪儿？”宋琦问。
“我报一二四，考上几中去几中。要是四中也考不上，就复读一年。”俞嫚媛说。“反正也没什么事。”
三中和十一中一样，只有初中部，没有高中。所以俞嫚媛没顺着说一二三中。 “你家人不会让你复读的，怎么着也得让你接着上高中。”
姚舞说。
“你呢？”宋琦问姚舞。
“我？我能考上四十一中就不错了。”姚舞“嘿嘿”地笑着。
四十一中是卫校，就是以培养护士为主的卫生学校。男学生少的可怜，联校组织个篮球赛，四十一中要五、六个班男生凑齐才能勉强参赛，还没替补队员。 “别管考的好坏，目标要定得远大。”宋琦说，“向俞班长学习，填志愿首先填一中，其他两个可以量力而填。记住没？”
“知道了。”
芙蓉答。
“你呢？”宋琦问姚舞。
“记住了。”姚舞小声回答。
“你俩呢？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宋琦问和俞嫚媛一起慢下来，大家并行的庆庆和冰儿。
“本来我想着填五中、潶坔医专和四十一中。”庆庆说，“照你这么一说，我得改成一中、医专和卫校。”
“我和俞班长一样，报一二四中，考上了就上，考不上就不上高中了。”
冰儿说，“直接接俺爸的班，到纱厂做个纺纱女。”
冰儿爸爸是潶坔棉纺织制品厂的副厂长，主管纺织机械技术改进。 潶坔棉纺织厂习惯都称“纱厂”，是一个以纺织为主的工厂，是大魏民国主要的纺织品生产和出口基地之一。 纱厂和卫校、医专一样，都是女人扎堆儿的重灾区，据说纱厂大部分公用厕所都没设男厕。 “等你爸退休？那到猴年马月了。”
庆庆笑着说，“你还是安心上你的高中吧。”
“对了，你们都来了，史寒竹咋没来？”
宋琦问。
“她呀，现在忙着呢。”庆庆笑着说。
“她有什么忙的？”宋琦问。
“谁知道。每次叫她出来玩，她都说她忙。”庆庆答。
……一路上，宋琦看似与众花有说有笑、有问有答。其实他的思绪一直远飘在刘信那儿。 也是在漆黑无月的夜晚，刘府汐波楼下的心湖边。 十几名身穿前朝丫鬟使女服饰的女子，将孩提时的小刘信宽衣解带，浸入泡满药材的大木桶中。 小刘信没有挣扎，运气护体，气游全身。眼前混浊的药水渐渐变得清澈、透明。 水面之上，以俞嫚媛为首的十几个女孩正用力把小刘信摁入药桶里。嫚媛两旁边是芙蓉和姚舞，再边上有冰儿、有庆庆、有寒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在旁边一瓢一瓢添着药水。她长得很像俞嫚媛，但比嫚媛沉重成熟一些。其余的女孩宋琦大多不认识，只有最边上一个岁数最小的小女孩，与沉在药桶中的刘信长得一模一样。宋琦知道，她是刘嫣。很快，她也被投入药桶中。 十几名揎腕佳人的几十只芊芊玉手，遮挡着药桶，使小刘信和小刘嫣沉在深褐色的药液之下，药汁溅在众婢女的衣衫上，开出了一朵朵、一片片黑褐色的花儿。 昏暗的路灯下，宋琦学着小刘信的运气方式，再看前后左右的花儿们，顿觉视线清晰了不少。 宋琦又学会刘信的一项新技能——夜视如昼。宋琦是真心感谢俞嫚媛她们几个，尤其是芙蓉提供的飘香。 在芙蓉的体香飘到宋琦心田的时候，宋琦看四周恍若白天，甚至能看到地上夜行的蚂蚁…… “哎哎哎，拐弯了。拐进去就看见了。”俞嫚媛紧蹬几下自行车，骑到前面领路，庆庆带着冰儿紧随其后。
“明天上学见史竹寒了，让她填志愿也填一中。”宋琦对芙蓉说。
“竹子不会填。”芙蓉说。
“为什么？”宋琦不解。
“一中学费太高，而且还得住校。”芙蓉说。
“学费跟别的学校比，高不到哪儿去，住校并不是硬性校规，可以不住校的。我不就没住校吗？”宋琦不解，“住校怎么了？
“竹子家条件不很好。”芙蓉答。
“噢。懂了。”“你啥意思？”
姚舞生气地问宋琦。
“你们几个关系那么好，我不想让你们分开，都把你们塞进一中。”宋琦说。
“你不是把你们校长打……”芙蓉见前行队伍车已停下，宋琦和姚舞也已跟近停车，便把话咽了回去。 “就这儿。”俞嫚媛扎车，冰儿跳下庆庆的车，上来锁车。
姚舞停车，扎车锁车。 宋琦抬头，白色招牌上四个红色大字“大众饭店”，下端红粉笔写着一行小字：“24小时营业”。 “有这地处，吃饭省事多了，就是离我家太远。”宋琦看看表，九点二十，便对芙蓉和姚舞说，“路上骑了五十分钟。不过离你们723所近点儿，最多半小时。”
“来回一小时，我可不来这儿吃。”
芙蓉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很快，俞嫚媛领头，拎着大袋子的宋琦同背着书包芙蓉、姚舞、冰儿、庆庆，走进大众饭店。 店内很宽敞，近五十平方的面积只摆了八张小方桌。六桌都坐有人，有男有女，都喝着酒，猜枚划拳，很是热闹。只有最靠里面的两张还空着。 “我来买饭，你们都吃什么？”宋琦见门口有张桌子，桌上立个三角牌，上写“收银台”三个字，桌后坐个戴白帽的胖男人，以为是饭店点菜收钱的人。宋琦于是问众花。
“这儿不是食堂，也不是国营饭店，在这儿是先吃饭，后给线。”俞嫚媛笑着向宋琦介绍，“桌子的玻璃板下压有菜单，看菜单自己点菜。”
“哦。我是乡巴佬进城了。”
宋琦自嘲笑笑，跟着俞嫚媛走到空桌前。
玻璃板下果然压着有菜单。前面的几桌，桌上摆着菜，把菜单挡住，所以没看到。 四方桌一边贴着墙，二人一个长条凳，六个人正好把方桌余下三边坐满。 “小二。”宋琦坐定，忽然一个恍惚，周遭一切，瞬间移换。
……一样是饭店，店名不是大众饭店，而叫“正兴馆”。四周坐的食客都是长袍马褂的前朝人。 锦衣华服的青年刘信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旁，身旁立着一位家仆装束的老人。 “小二。”老仆招了一下手。
跑堂的店小二肩搭一条白毛巾，闻声跑了过来，“两位客官，吃点什么？小店招牌菜……” “人家这儿不叫小二，叫服务员。”俞嫚媛笑着拍了宋琦一下。
宋琦回过神，身边是芙蓉挨着墙；对面靠墙是庆庆，旁边是冰儿；侧边打横是俞嫚媛和姚舞。 “想吃点什么？你们点，我来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一手拿着小笔记本，一手拿支圆珠笔走过来。
刚才俞嫚媛给宋琦做解释，被服务员误会成叫她了。 “有米饭没？”宋琦问。
“有。六碗？”服务员准备下笔。
“我不吃，减一碗。”冰儿看着菜单说。
“六碗，吃不了少吃点，剩下的归我，我吃。”宋琦说。
“好，六碗米饭，我记了啊。”服务员问。
“不够吃，还可以再点吧？”宋琦笑问。
“当然可以，只要大米还有。”服务员幽默地说笑，动手写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的米饭多不多？别我没吃饱，你们米饭没了。”宋琦说。
“我们的米饭一直循环蒸着。吃多少都有。”服务员解释。
“来来来，开始点菜，”庆庆发言“我先点一盘大家都爱吃的菜。”“鱼香肉丝。”
庆庆率先点了菜。
“一人两菜，你再点一个。”宋琦对庆庆说。
“一人一个都有点多，点多了你们吃不了。我们的菜分量很足，你看别的桌，六个人四个菜就够了。”服务员善意的提醒。
“谢谢，我们不喝酒，多吃点菜。”宋琦说。
“那先点六个吧，不够吃了再点。”俞嫚媛说完又问，“鱼香肉丝记了没？”
“记了。”
服务员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到桌上，让大家看。
“再记一个蒜泥茄子。”俞嫚媛连菜单都不看。
“对不起，茄子卖完没了，换蒜泥黄瓜怎么样？点的人可多了。”服务员诚心推荐。
“好。”俞嫚媛同意。
“我记了啊。”服务员问。
“你们也有黄瓜？”宋琦问。
“潶河市温室大棚种的反季菜，有点儿贵。”服务员见俞嫚媛没反对，在桌上的笔记本上麻利地写着。
“炸虾片有没？”冰儿问。
“有。我记了啊。”服务员问。
“记吧。”冰儿双手支起下巴，一副静等吃虾片之态。
“你吃什么？”宋琦问芙蓉。
“你呢？”芙蓉问宋琦。
“有排骨没有？”宋琦问服务员。
“有，有。糖醋还是红烧？”服务员问宋琦。
“糖醋还是红烧？”宋琦问芙蓉。
“都行。”“那你点红烧，我点糖醋一样一盘。”
宋琦说。
服务员有些诧异，迟迟没下笔。 “记吧。”俞嫚媛对服务员说。
“好了没？哈喇子都流到玻璃上了，还没选中？”庆庆等不耐烦了，拍拍姚舞。
姚舞一坐下就盯着菜单，好像菜单上的菜名就是一道道香喷喷的佳肴。大家都很知趣，没打扰细细品尝美味的她。 姚舞却不识趣，大家都点完菜了，她不点，服务员不去通知厨房，点了的菜也上不来。 “我点这个。”姚舞终于下了决心，胖指点在一道菜上。
“清炖……”服务员凑近还没看准，姚舞的手指又换了地方。 “麻辣……”服务员又上当一次。 “这个。”姚舞又换了一道菜。
“红烧肉。”这回服务员学聪明了，胖指大致范围内，能看见什么菜名，又报什么菜。
“下面。”姚舞手动了一下。
“炒鸡杂？”服务员等待姚舞的确定。
“上面。”姚舞的手指又动了。
“服务员，红烧肉和炒鸡杂都有吧？”宋琦问。
“有。”“那都记了。”
宋琦说。
“服务员，赶快写，不然她又变了。”俞嫚媛跟服务员开玩笑。
服务员当真了，飞快地写下“肉”和“杂”两个字，前面都留两个空格。 “好了，就这吧，不够我们再点。赶快送到厨间，让师傅做吧。谢谢你，服务员。”俞嫚媛说。
服务员却没急着走，把“红烧”和“炒鸡”填完后，一道道菜，五角一块，挨个地算了起来。 “啥意思？怕我们给不起你钱？改先付后吃？”俞嫚媛说着就要从兜里掏钱。
“别误会，别误会。大众从今天开始，一次点菜点够五块，送一盆汤。”服务员说，“鱼香肉丝五毛三分、蒜泥黄瓜三毛一、炸虾片四毛八、红烧排骨和糖醋排骨都是七毛一、红烧肉七毛五、炒鸡杂三毛九、米饭一碗一毛五，六碗九毛，总共四块七毛七。如果再点二毛三的菜，就可以送一盘汤了。”
“送什么汤？”
俞嫚媛问。
“什么菜二毛三？”姚舞问。
“紫菜鸡蛋汤。”服务员说完，指着菜单对姚舞说，“这几个菜都是两毛多。”
“……磨菇青菜二毛二、炝汁莲菜二毛五……这个。”
姚舞胖指一动不动指着炝汁莲菜。
“再来一盘莲菜。加二毛四，总共五块零三分。”宋琦笑笑，掏出一张十块钱，对服务员说，“你刚才少算了一分。是现在给你呢？还吃完再说？”
“是吗？”
服务员三毛五毛、一分二分地又算了两遍，“还真少算了一分。谢谢啊，幸亏你发现了，不然我舅他们又该训我了。谢谢啊。”
“给你钱。”
宋琦递钱。
“轮不到你。再说一会儿不够吃还得点呢。”俞嫚媛拦下，对服务员说，“让大师傅快做吧，我们都饿了。”
“好，好。”
服务员一路小跑去了后厨。
“要说这个体户比国营饭店好多了。咱们点菜点多了，人家还劝咱。换了国营饭店才不管这些呢，只要掏钱随你便点。”俞嫚媛感慨地说。
众人点头称是，除了姚舞，她仍盯着玻璃板下的美味佳肴。 “别看了，舞舞，咱们点的菜都吃不完。”俞嫚媛尝试将姚舞拉离桌面，无果。
“想看就看呗，下次来吃的时候，不看菜单就能点了。”宋琦笑说，“姚姚，再来的话，点菜权，交给你一个人。大家说好了啊，谁都不许点啊，由姚姚一个人点，条件是，不许她看菜单。”
“真的？”
姚舞终于抬起了头。
“真的。”宋琦答。
“千真。”“万确。”
“比假的还真。”
众花跟着起哄。 “我们点多少菜，你上多少菜，管他妈那么多干嘛！”
隔壁桌来了两个二十来岁小伙，一口气点了八个菜，当服务劝说吃不了时，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光头拍着桌子叫嚷。
“两个人真吃不了这么多，白白浪费……多不好。”服务员仍在劝说。
“他妈的，给你脸了是不？啰嗦个屁，快去上菜，老子饿了。”光头对面的小伙精瘦精瘦，正用一对狡诈的小眼翻着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