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冰儿和庆庆

“下午几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宋琦不去猜，换了个问题。

“二点以后。”

芙蓉一笑。

宋琦当然知道，723所职工上班时间是十四点整。

“可以迟到，但不能不来。”

姚舞说，“我们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原本猜你是打排球的，后来看你背过吉他，手指又像是弹钢琴的手，你是三十一中还是三十三中的？下午来了，老实交代。对了，你会弹吉他吧？记得带上你的吉他。”

芙蓉、姚舞二朵花把正把，立直身子，准备起步。

“就问这？现在就能交代。我会弹吉他，但我不是三十一中艺校的，也不是体校三十三中的。”

宋琦骗腿上车。对二人挥了下手说：“宋琦是第一中学初中三年级一班的学生。”

望了眼宋琦远去的身影，与芙蓉并行的姚舞问：“一中？初三一班？他骗咱们的吧？”

“不会吧？他没必要骗我们，再说，找个一中同学一问，不就知道他说的真假了，他撒这种谎也太不高明了吧？”

芙蓉虽然也满心狐疑，却宁愿选择相信。

潶坔市无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大学，第几学校的名称排名是按成绩排的。学校越好，数字越小。

比如潶坔市第一小学，无论从学校生源、师资还是校园设施、环境都远优于第二小学；同样，第一中学比第二中学要好得多，芙蓉她们只有初中部的第十三中学跟第一中学更是没法比。

同理，各校的各年级中，一班的师生质量要远远好于之后的二班、三班等。

宋琦如果真的是一中初三一班的学生，其学习成绩的优异可想而知。比十三中初三四班的金花们，强出实在太多。

下午二点前，宋琦已临近723所家属院，远远地观望着。

从13：56分开始，一拨拨身穿蓝白色相间工作服的职工从家属院中三五成群的涌出，汇成洪流，涌入对面的723所工作区。

13：58分，所区大门响起督促职工入所的警报，“呜呜哇哇”的很刺耳。

14：00分整，刚才还川流不息过马路的蓝白军团转瞬无影无踪。

723所区宽敞的大门也在刺耳警报声中，吱吱呀呀地关闭。

14：02分，警报解除，世界归于安宁。所区的小门也吱扭吱扭地关闭。

宋琦骑上车，来到家属院门前。

“停车，过来登记。”

一个岁数在六十上下的老人向宋琦喊道。

老人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将军脸，身材挺拔，一身戎装更显精神矍铄。戴军帽，穿军鞋。若不是一脸沧桑，任谁看都是一名标准的现役军人。

只是老人的上装是两个兜的战士服。

“哦。”

宋琦乖乖的停车、下车、扎车，进入传达室。

“干什么的？”

老战士问。

“学生。去同学家。”

宋琦答。

“找人。”

老战士戴上老花镜，边说边在厚登记簿事由一栏写上“找人”二字，问：“背上背的是什么？”

“吉他。”

宋琦答，“乐器。”

“打开。”

老战士摘下眼镜，看了过来。

“好。”

宋琦拉开黑绒布吉他罩上的拉锁，露出吉他古色古香的暗黑色泽。

“叫什么？”

老战士戴上眼镜。

“黑棉。黑棉吉他。”

“我问你叫什么？”

老战士笑了，指着登记簿上来访人姓名一栏。

“宋琦，宋是宋朝的宋，琦是王字旁，神奇的奇。”

“男？女？噢，男。多大了？”

老战士边写边问。

“十五。”

“哪个单位？”

老战士又问。

“一中，潶坔市第一中学初三一班。”

“啊？你是一中的。”

老战士摘下老花镜，认真地打量起宋琦。片刻后，老战士问宋琦：“韩薇你认识不？”

宋琦犹豫一下，低头看着登记簿上老战士写出苍劲有力的字体，做出思考状后，回答：“不认识。是韩老师还是韩学长？我回校打听一下。”

“她大你好几届。哎，算了，你不用打听。她是我老上级家的姑娘。”

老战士重又坐定，说：“刚才问到哪儿了？”

“单位。”

宋琦说。

“噢。好，往下没几项了。找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的谁？”

老战士指点着登记簿。

“黄楼中间门三楼柳芙蓉。”

宋琦答。

“喔，咳咳，你找柳所家三姑娘啊。你不早说，去吧去吧。剩下几项的我替你填。”

老人和蔼地说，老花镜又一次被摘下。

来到传达室门口，老战士摘下军帽，掸了掸，下达了逐客令：“赶紧去吧”。

“谢谢了。”

宋琦推上车。

“嘀铃铃嘀铃铃”自行车铃响起，出现两个女孩。

上穿黄衣下穿黄裤的女孩从一辆自行车上下来，与从后座跳下来随车子步行的红衣女孩一起轻车熟路的来到传达室门口。

“你怎么也在这儿？”

两个女孩是两朵花，黄花庆庆和红花冰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宋琦背好吉他，微笑。

“大爷，我们来登记，这次带着学生证了呢。”

庆庆嘴很甜，冲着送宋琦出门的老战士甜甜地笑。

“你们一起的吧？不用登记了，去吧，去吧。”

大爷笑呵呵地目送三人二车，骑上院中主路才回屋。

“我们居然被一个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带进特级保密军工单位的家属院。”

冰儿骑着车揶揄地说。

“还不用登记。”

庆庆幽幽地补了一句。

“你就那么想登记？”

宋琦坏笑着问。

“你……”后知后觉的黄庆庆反应过来。

“还得苦等一年呢。”

宋琦满声都是长夜难熬的味道。

“扑哧”一声，红冰儿憋不住笑了。十六岁的牛庆庆离法定十七岁的结婚年龄，只差一年。

黄楼有九个单元，中间门即五单元。如果不是跟着红黄两朵牡丹，宋琦得走到头才能从一排绿树掩映着的门栋中，分辨出哪个是中间的单元门。

不一时，三人来到三楼，宋琦发现果然是一层两户，三零一和三零二。

这要让我猜，我会猜左边还是右边的呢？宋琦看着两扇新旧程度一模一样的黄漆木门，心下疑惑。

身旁两朵花却毫无迟疑地一分为二，庆庆敲左边的门，冰儿去按右边的门铃。

不一会儿，庆庆敲的门开了，芙蓉和姚舞的身影出现。

芙蓉穿着很随意，白衬衫外罩着淡紫色素花大圆领薄绒衣。

黄牡丹扑向芙蓉，两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红冰儿也不示弱，三二步窜入一身红色练功服的胖舞熊躯，也是一个长长的相拥。

如果冰儿是朵红牡丹的话，姚舞绝对是一盘红色的向日葵。

“我的呢？”

宋琦摘下吉他靠立门边，敞开双臂问。

姚舞的虎躯微颤，看了一眼芙蓉，无意识地将怀中的冰儿紧紧一拥。

抱着芙蓉的庆庆，猛然松开，瞪着宋琦问道：“你进所门给看门大爷是不是说，来找芙蓉的？”

“是啊。怎么了？”

宋琦拎着吉他走进客厅。

客厅非常大，至少有五十多平方。

此时宋琦才明白，为什么芙蓉只说三楼不用说三零几，原来分隔两家的共用墙便是客厅中间早已拆除的墙，客厅大了一倍，三零一和三零二成了一家。

靠楼梯墙摆放的长沙发上，芙蓉还在安抚庆庆：“我不想让你们进门时说是找我，是怕我爸说我。”

“就是。在所里这知识分子堆里闲言碎语多着呢。你们来所里就说找我的，我爸妈不但不反对，而且还欢迎呢。”

姚舞拍着胸脯说，“至于宋琦，他不是不知道嘛。”

“宋琦？”

庆庆看向宋琦。

“你就是宋琦？”

冰儿瞬间来了精神，盯着宋琦。

“怎么了？”

芙蓉问。

“你们认识？”

胖舞问。

“我姓宋叫琦，如假包换。只是不知道和你们脑子里的宋琦，是不是一个人，没嘴儿是同名同姓。”

宋琦也莫名其妙。

庆庆和冰儿嘀咕了两句后，庆庆开口：“看到吉他，我有点儿信了。”

“韩薇你认识吗？”

冰儿接着发问。

“太认识了。”

宋琦有些明白过味来。

“你俩除了搭档，还有啥关系？”

冰儿继续问。

“保密。”

宋琦回答。

全明白了，肯定是那些歌曲惹的祸。

冰儿怅然若失。

“那些《韶华皈》的作曲都是你吧？”

庆庆肯定的语气。

“是。”

宋琦没再否认。

“韶华归？还‘那些韶华归’？什么意思啊？”

芙蓉和姚舞一脸迷惑。

庆庆拉着芙蓉和姚舞坐到大沙发里，解释道：“冰儿他妈是干啥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咱们市的市政委员、府西区医疗卫生办主任、市第一敬老院的总经理，一□手。”

姚舞如数家珍，“跟宋琦有什么关系？”

“我们第三人民医院家属院和他们敬老院的家属院不是在一个大院吗。韩薇和宋琦在我们大院名气可大了，比冰儿妈的名气都大。”

庆庆接着说。

听到这儿，姚舞看向靠窗小几后正和冰儿调试吉他的 ，然后幽怨地看向芙蓉。

“因为‘那些韶华归’吗？”

芙蓉盯着庆庆问。余光扫到姚舞，心中一片祥和。

时间回到宋琦、庆庆和冰儿他们来之前，最先到芙蓉家的是姚舞。

“叮咚。”

姚舞按下三楼的门铃。

“小舞来了，进来，进来。”

开门的是芙蓉的爸爸柳子牛，723所的副所长，今年四十六岁。

他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还谢着顶。从门角的衣帽钩上挂着的几顶黑色、灰色、蓝色的鸭舌帽，可以窥知柳所长出门有戴帽子的习惯。

“柳伯下午好，”姚舞很有礼貌，转头又向主卧出来的芙蓉妈问好：“二伯母，下午好。”

“小舞啊，芙蓉在她房里还睡着呢，你沙发上先坐会儿。茶几上有水果，吃吧。”

芙蓉妈转身去了洗漱间。

芙蓉妈叫杨雪梅，723所宣传科科长。她今年刚三十多出头，柳子牛副所长的二老婆，柳翠微、柳芙蓉两姐妹的二妈。

杨雪梅也是姚舞爸爸姚洪的顶头上司，舞爸只是宣传科一个普通的面包车司机。

“我早都醒了。舞舞，你进来吧。”

屋角的卧房传出芙蓉的声音。

“去吧。”

柳爸在客厅靠窗小几前，顺手拿了张报纸看了起来。他在等杨雪梅洗漱完毕，一起去上班。

“每天跟你们的点儿上班，比别人早了至少半小时，这会儿正瞌睡呢。”

芙蓉隔壁房间出来了一位哈欠连连女孩。

如果旁人仅听声音，肯定会以为又来了一个芙蓉。

她是芙蓉的姐姐柳翠微，昨天刚满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在723所情报科待业一年，年初刚转为正式职工。她如同大一号的芙蓉：个子高了一点儿，模样成熟了一点儿，胸也大了一点点儿。

“哪有半小时。”

柳爸抬腕看看手表，又看向一排组合柜中，彩色电视机上的闹钟说：“现在都1点45了。”

说完，摘下手表，调时、上弦。

“小舞妹妹来了。”

柳翠微跟姚舞打着招呼，伸手把芙蓉的房门推开，“去玩去吧。”

“谢谢翠微姐。”

姚舞侧身进去，门外传来翠微的哀怨：“还是上学好啊。”

芙蓉的房间大小有十五、六平方，因为把边，有一扇冲所门方向的窗户。窗下是一张堆满作业本、书本、文具的两头沉写字台，小柜和抽屉里装满女孩子的玩意儿；写字台一边靠侧墙摆一张堆满数理化课本的书柜；另一边并立两个堆满四季衣物及被子的大立柜，其中一个柜子的两扇对开门通体都是镜子，如穿衣镜一般；镜子对面是一个胡乱放有小零碎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的大圆镜与大立柜的镜子互照，形成一个长长的镜像长廊。

一张单人棕床，摆在进门靠隔壁屋的墙边。床下堆着芙蓉整年换穿的鞋，床上是盖着薄被的芙蓉。

“关上门。”

芙蓉懒懒地说。

“噢。”

姚舞转身去关门。洗漱间方向传来两个女人的争吵声。

“每天都是这样？”

姚舞重重地倒在芙蓉身上，胖指一指门外，小声地问。

“可不是嘛。你以为她们还会一三五大吵二四六休战呢？”

芙蓉用手拽了一下身上的薄被，试图将它从姚舞的身躯下拯救出来，结果徒劳。

“不起？接着睡？”

姚舞的胖脸儿几乎贴着芙蓉的小脸，双肘支起上身，两条胖腿高悬，两只胖脚相互一蹬，一双黑色的时装鞋先后落在平滑的水泥地面。

而后，姚舞整个人便上了床，只见她把头努力地抬起，四肢倒悬做飞机状，此时芙蓉的肚皮成了唯一的支撑点。

一百三十斤重姚舞重压在三十八公斤的芙蓉身上。姚舞的四肢还在极力向上，头也尽力昂起，这个动作完美地避开棕床的帮衬。

“你要压死我了。”

芙蓉呼吸紧张，宛如胸口坠大石。

姚舞重心前倾，凑近芙蓉耳畔，轻轻地说，“没事，女人天生耐压。”

“你听谁说的？”

芙蓉借机向床靠墙一侧用力一滚，终于从魔躯下成功脱身，二人并排躺着。像两朵并蒂莲。

并蒂莲也叫同心芙蓉，只是一朵胖芙蓉太占空间，把另一朵挤成了长条。

“不告诉你。”

姚舞不可能告诉芙蓉：这是二百五十斤的姚爸压在五十公斤的姚妈身上时，舞妈鼓励舞爸时的口头禅，被半夜去厕所的姚舞听到不下十八遍。

“你觉得宋琦这人怎么样？”

芙蓉突然换了话题。

“不咋样。”

姚舞随口一答后，无由冒出一丝警觉，“什么怎么样？”

“我相中了，你别和我争。”

芙蓉直接撂底，“好不好？舞舞妹妹。”

话说宋琦离开芙蓉同姚舞二人后，723所门前刚好一个一中的学生回所，芙蓉拦住求证。

得知宋琦的确是一中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从相貌到身高都得到了证实。并且还得悉宋琦在一中各方俱佳，乃一中的风云人物。

“……”姚舞动动唇，没出声。这是不是就叫先下手为强。

“我感觉他特别优秀，学习好，长得也好。我一离近他，心跳就加快，‘咚咚’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反应还迟钝了。”

芙蓉抚摸着姚舞的胖脸，“这是不是就是心动？”

“……”姚舞心中滴血，我也是这种感觉。自认比你还强烈，而且是在得知他是一中的学生之前。

“你得答应我，别跟我抢。”

芙蓉撅起了小嘴。

“我答应你，不跟你抢，也不会捣乱。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是多一些。”

姚舞妥协了，但幻想仍存，“但他要也喜欢我，你可不能使拌儿。”

“好。一言为定。”

芙蓉轻吻了一下姚舞的胖脸，翻身坐了起来。

姚舞也坐起身来，面对芙蓉伸出胖手小指。

芙蓉意会，小指互勾，拇指相贴。

“拉钩保证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有效。”

回溯完毕，来到现时。

当一阵欢快的音符从吉他中跳跃出来，传到众花心蕊里时，庆庆向芙蓉和姚舞筒单科普《韶华皈》也已完毕，捎带还讲解了神秘的《White transparent soul》。

宋琦一曲弹罢，众花皆鼓掌。

“你弹的是《韶华皈》？还是《玩劝死当然瘦》？”

话一出口，芙蓉猛然顿住，后者不是这场合弹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