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明》

引子

刘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自己，心中无喜无悲。

刘嫣死了，现在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的，是刘嫣的意识。

周遭景色仍旧美丽，天是蓝的，山是青的，树是绿的，只是树下多了一个死去的百岁老人刘嫣的躯体。

又一瞬，刘嫣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她幻化成了一阵风，上飘，很快升到万亿尺高空的云朵之中。

悠悠白云间，刘嫣闭上双眼，感知着周遭生活的无数生物。

他们不是人类熟知的生物，通体透明，微风可过。他们从不去人类生活的陆地、天空及海洋，只在人类口中的“天堂”生活。

他们吸光呼雾、吞云朵吐彩虹，云层间隙是他们嬉戏之所。闪电是他们的零食，极光是他们的最爱；打雷是他们的笑声，蜃景是他们的实体幻化……

如果人类的眼睛可以看见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怪异的长相，吓出毛病。无论动物、植物亦或肉眼难辨的微生物，都是在人类认知里从未有过的。

好在他们对世间活人来说，是完完全全透明的。

此时，如果是地上躺着的刘嫣能看到这一切，估计除了青龙、凤凰，这些传说中的动物外，别的她都不会认得。

现在在这里的是刘嫣的意识。她不仅知道每一位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属于哪个种族，而且还能叫出他们每一位的名字。

无翅无翼自由自在地翱游天际间的是龙族，大长老叫孟章；白嘴青体、单腿独足，形似丹顶鹤的是鸟族，大长老叫毕芳；白身黑翅、羊头独角，形似麝牛的是兽族，大长老叫杨戬。统领百花万草的大长老叫华灵，别号花姑。花姑手下十二位花仙因是从人间选定的，故被世人津津乐道了上千年。

十二位花仙按花开顺序分别是有梅花仙子江采苹、杏花仙子杨玉环、桃花仙子戈小娥、牡丹花神郑颦颦、石榴花神公孙大娘、莲花仙子西施、蜀葵花神李倾城、桂花仙子梁绿珠、菊花仙子梁红玉、芙蓉花神貂蝉、山茶花神王嫱、水仙花神甄宓。

其中，石榴花神公孙大娘来自唐朝，善剑器舞。有徒名唤李丹若，艺名李十二娘，雄装剑舞，较之师尊，亦不遑多让。

大唐代宗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诗圣杜甫在夔府白帝城别驾元持的宅子有幸看到：在《剑器》舞曲声中，身着男子戎装的李十二娘执剑而舞。力与美相结合的武健之气，使青山低头、风云变色；矫如龙祥、光曜九日。

杜子美六岁时曾看过公孙大娘的剑舞，如今半百过六，目睹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舞姿，触景生情，抚今思昔，遂作首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此诗既有浏漓顿挫的气势，又有豪宕感激的力量；以热闹欢娱，渲染乐极哀来的感伤；赞叹李十二娘高超舞技之余，让少陵野老杜工部念念不忘先帝盛世，慨叹当今衰落之情溢于诗外。

此诗情随盛唐的没落，愁情别绪日涨，渐化成形，绛唇嫣香，女子之姿。李十二娘收为属下，起名曰：嫣。

后来，李十二娘飞升，追随恩师公孙大娘入了石榴花门。

嫣则受命留于世间，逢人间朝代更迭，便幻化做凡人，亲历各国各时改朝换代。身体死后就来此，公孙大娘和李丹若等仙家，会提取嫣的记忆，了解该时期旧政权被新势力取代的原由。之后，丹若花使李十二娘便会调遣嫣去往下一处。

嫣最近几十次入世，多了一个伴儿，他名叫信。嫣与信或以兄妹、或以姐弟身份，一同临世。

嫣是诗情幻化成影，信是曲意幻化成形。

大唐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笃信道教，为在太清宫祭献老子时有神曲演奏，便命人做《霓裳羽衣曲》，并亲自撰写青词。该曲表现道家仙真在上界的情状，有“上元点环招萼绿”、“王母挥诀别飞琼”等神话场景，在大唐“开元盛世”时期，红极一时，家喻户晓。《霓裳羽衣曲》的曲意渐化成形，躯凛相堂，男子之姿。

可惜不久之后，安禄山、史思明率部犯上作乱，导致长安失陷，天下大乱。历时七年又两个月的“安史之乱”平定后，大唐由盛转衰。开元年间“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繁荣，变成“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人烟皆断绝，千里尽萧条”的惨状。

《霓裳羽衣曲》也在此期间湮灭，失传于人世。其成形曲意，流转天地之间，恰被丹若花使李十二娘看见，念其乃天上才有的神曲，拢为属下，命名曰：信。

此时世间已历二百余年，至五代十国时期，李十二娘暗使南唐后主李煜和大周后周娥皇二人，将《霓裳羽衣曲》发掘、补齐。信得以重现人间，享世间烟火。

好景不长，宋太祖赵匡胤攻破南唐金陵都城，李煜下令烧毁所有《霓裳羽衣曲》的曲谱，导致信再度“流离失所”。李十二娘便令信与嫣结伴投胎往生，察人世间权力更迭之人性内因。

此后《霓裳羽衣曲》也再无完整出现于世间。南宋年间，大音乐家姜夔也仅发现商调霓裳曲十八阕残曲，尚不及原曲十八分之一。

闲言至此不叙，续表嫣。

这时，嫣的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嫣”。

来者是信。

嫣睁开眼，寻声望去，万里祥瑞。身边白云袅袅，脚下清风徐徐，什么异样也没有。

决不是幻觉。

嫣闭上眼，信果然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

信问。

“来了有一会儿了。”

嫣伸手抚摸刘信，不出意外，同从前一样，抚了个寂寞，“你怎么才来？”

“我知道时间到了，就提前坐船出了海。”

信用手比了个海上颠簸的小船，“可今个潮退得慢，船走不远，我怕他们救我，只得多飘了一会儿。”

“呵呵。”

嫣笑了，“看来这一回，该我当姐了。”

“也不知道这次我们幻化为人，是这个世界之前还是之后。”

信紧闭双目，面露微笑，“不会又是另外毫不相连的世界吧？”

这时，云层中，丹若花使李十二娘率无数大大小小的生物围拢嫣和信。

生物们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场景、人物等，从嫣和信在人间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持续变幻出纷扰的人间百态。

他们是为嫣和信演示他俩此次临世死后，人间各个大千世界的变迁，只为嫣和信重返人世间，做一点点儿小小的提示。

快。

变幻如电，似光流转；

多。

各处场景，无穷无尽。

此过程中，某一场景若让地面上的活人窥见一二，便会讹传成海市蜃楼。

快。

景色人物转场太快，快得嫣信连思考都来不及；

少。

变幻纷扰的无数世界开始坍塌，只留一个大千世界，在为嫣和信演示。

这个世界，便是嫣信将要前往的世界。

突然，四周黑光笼罩，一片阴暗，众生物变幻的景物四分五裂，仿佛天毁地灭一般，只剩一条苍龙和两条巨蟒，还在顽强地踏地撑天。

一百八十二万五千个太阳升起、落下之后，众生物重现，景物焕然一新，时空演变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嫣先消失。

“姐！”

信笑着说，“这次你如愿当姐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信也从天空中跌落。

坠落的过程中，信身体变小。一如既往地返老还婴，这次不知道投了谁的胎，成了谁家月子里的婴儿。此刻正躺在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上，“哇哇”啼哭。

尽管信努力的记着前世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信的记忆在渐渐模糊，慢慢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扁舟上多了一个六岁的女孩。她是嫣，刚才是去这个世界此时此地的百年之后，生活了六十年。

在丹若花使那儿报了到，就跌落到信的小船上。

嫣和信一样，投了个子虚乌有的胎，只不过她一临世就是六岁之躯。

小船载着嫣信姐弟，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飘流。

“我们在《清之末》中死后，到石榴花神丹若花使这儿的时段，这个世界的人间已过去了五千多年。一切似乎从头又开始了，但有智者遗存，公元纪年一直沿续使用，真难为他们了。”

嫣如娘一般抱着轻啼不止的信，也不管信能否听懂，兀自讲解着，“现在是6969年，今天是2月21日，阴历正月初五。信，你就算今天出生的吧。”

“啊！”

信想表达什么，但喊出口的却是婴儿的啼哭。

“现今这个世界和我们前一次去的清朝那个世界，不在一条线上。或者说从汉末开始，两个世界分岔发展了。”

嫣继续说，“我们那个世界，东汉末年的三国被晋一统后，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朝轮番登场，直到我们去的那个清朝。清治外世界上其它的国家也不少，而且有几个国家，比如俄罗斯、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小日本等，发展比我们大清快，合伙欺负大清。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

信知道，但记忆中的一切，已遗失了大半儿，而且还在飞速的遗失。

嫣拍了拍怀里低泣的信，说道：“眼前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从东汉三国时期延续下来的，仍存魏蜀吴三个国度，对外统称一个晋国。世界上，不友好的国家也变成人我、廿央、三去、羊大以及小人委等国。”

“啊！”

信做咬牙状，显然他的牙没长出来。

“我刚从7129年回来。那个世界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延续。那时，人我国苟延、廿央国垂暮、三去残喘、羊大分成散沙，最解气的事小人委国消失了。”

嫣笑着安抚信，“我到那儿是7069年，正好距今100年。信，相信你能看到。”

简陋的小船载着嫣信姐弟，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漫无目的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