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站在酒铺门前，四下里看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酒铺的那块招牌----古尔弥随意用秋水剑削出来的那个“酒”字。

在李慕白神海中，仿佛看到了天地初开，元素变换，万物生成，又仿佛看到了因果纠缠，时空浩渺，宇宙苍生。

“不错，着实不错。”

李慕白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对剑道情有独钟的李慕白，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字，对剑道至理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原本李慕白认为，剑道可以演化世间的一切，世间的一切也都可以演化成道。

这种认知，已经是整个修炼界的共同认知。

只是李慕白这一脉，师从他的师傅化归剑冷秋蝉，一直认为剑道的终极仍然回归于剑。是以冷秋蝉从漫长的远古岁月以来，一直潜心修剑，专注于剑道至理。从剑化万道，再到万道归剑，历经万古岁月，终是有所成就。

李慕白的剑道也是如此。

一剑万道，万道一剑，李慕白由此踏入帝境，成为大能至尊。

今天看到古尔弥随手雕刻的这个酒字，他开悟了，是以才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一个酒字，展现了古尔弥的剑道理念。

跟诸天万界不同，跟仙界不同，甚至是跟当今整个修炼界的剑道理念均有不同。

简单来说，整个修炼界的剑道，都是以剑承载道，而古尔弥的剑道，却只是纯粹的剑，不承载任何的道。

整个修炼界，都是剑道合一，甚至将自身融入剑道，造就了攻伐无双，凌厉无匹，却也失却平衡，过于刚烈。

因此才有剑仙善攻，战力无双，但遇到阴柔缠绵、阵法禁制，剑仙的攻击力就会削弱，甚至是劳而无功。

古尔弥的剑道，却是剑和他自己，他自身为道，以剑演化，或刚或柔，或重或轻，难以琢磨，可以说是以人御剑，以剑护人，剑就是个工具而已。

一般人根本不会参悟到其中的细微差异。但是李慕白却显然明白了，从一个酒字感悟到了古尔弥的剑道至理。

“这小子，真是一个怪胎啊。”

李慕白满脸的苦笑。

他知道，纪寻的剑道，或者说孟白的剑道，其实就是最简单的江湖之剑。你要跟我为敌，那我就砍掉你的脑袋，用剑还是用刀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定要快，一定要锋利，一定要有力道，这样才能砍掉脑袋。

这就是古尔弥的剑道，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人高马大，气力无双，我就慢慢消耗你的气力，最终砍掉你的脑袋；你迅疾如电，那我就以逸待劳，于方寸之间封住你的进攻，寻隙再砍掉你的脑袋；你稳如泰山，那我就蝼蚁打洞，只攻一点，水滴石穿，再砍掉你的脑袋。

总之，古尔弥的剑道，就是直接攻击你的弱点，不断地攻击你的弱点，以直代曲，不做易理。

李慕白看懂了这一切，因此才苦笑不已。

只因为这种剑道，强的是人而非剑，更非道。

他可以想象的到，当日这小子跟四大至尊强者战斗的场景了。你们攻击无双，那我就慢慢地消耗，累死你们。

“难怪有传言说，四大家族的老祖，在回到自己的老巢后就都趴下了。”

李慕白摇了摇头，喃喃说道：“能不趴下吗？”

“前辈来了就直接进来吧，所幸我这里开的是酒铺，正好煮酒论剑，岂不快哉？”

古尔弥的声音从酒铺里传了出来。

“那就有劳小友了。”

李慕白大步走进了酒铺。

一张酒桌，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酒壶，桌子旁边只有几把椅子，这就是酒铺里面所有的家当了。

“酒呢？”

看着古尔弥自在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李慕白没好气地说道。

话音才落，但见酒桌上那小小的酒壶壶口处散发出淡淡地微光，瞬息间就将桌上的酒碗斟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是------”李慕白不免有些诧异。盛酒的法宝见多了，但是像这么有灵性的法宝，可不常见啊。

“这是晚辈的酒壶。”

古尔弥随口答道。

“？”

李慕白差点被古尔弥的话给憋死。

废话，我能不知道这是酒壶？这是你的东西。还用专门说这是你的酒壶？

“前辈着相了。晚辈想说的是，不要把重点放在不相干的酒壶上，重点是这酒壶里的美酒。”

看着李慕白的窘迫样，古尔弥专门解释了一下。

“我还不知道这个？”

李慕白狠狠地瞪了古尔弥一眼。

第二次见面的老少两人，仿佛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点陌生的疏离感都没有。一个随心自在，一个不羁于怀，恰好都是懂酒之人，恰好都是起于草莽，来自江湖。

“前辈请。”

古尔弥嘴里简单地客气了一下，不等李慕白坐下，自己却已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慕白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赞赏，也随手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看着李慕白喝完酒后，仔细地品着，古尔弥有些紧张了，张口问道：“怎么样？这酒还不错吧？”

片刻后，李慕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赞叹道：“果然是好酒。让老朽感受到了曾经的江湖岁月，感受到了曾经的狂放不羁。好酒啊。”

“前辈果然是个懂酒之人。”

看到李慕白称赞自己的土酒，古尔弥甚是高兴。

人生有幸能得遇一个忘年交，岂非快乐之至？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李慕白随口吟罢，转眼看着古尔弥，轻松地问道：“小友是来自哪片天地？真的是来自鸿蒙天吗？”

“前辈何以有这样的念头？”

古尔弥有些不解。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可是在鸿蒙天流传甚广的名篇啊，任何一个好酒之人，岂能不知道？”

李慕白笑眯眯地轻声说道。

“前辈果然是个老江湖。可惜，晚辈平生只好酒和剑，对这些无聊的诗词，毫无感觉。于晚辈而言，酒就是酒，想喝就喝，不想喝酒不喝，谈什么寄情于酒，却也无趣。”

古尔弥随口应道，接着端起酒碗又喝了一碗。

“你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真是白瞎了这许多的美酒。”

“前辈这么讲可就有失偏颇了。如此美酒，进了我这真正好酒之人的肚里，那才是真正的完美。美酒有心，当感激自己有幸遇到了知己。”

“？”

李慕白再一次地无语了。

这家伙的剑道显然胜过自己良多，再比较下去，却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李慕白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古尔弥沉声说道：

“喝了小友的美酒，总要付出些东西。只是老朽仅仅是个没用的教习，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在老朽活的够久，倒是有些陈年旧日的故事，说于小友听听，权当做酒资了。”

“前辈请讲，在下会是个很好的听众。”

古尔弥淡淡地应道。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的连这天地间的神魔仙怪，也已经不知道换了几茬了。”

李慕白的脸色有些凝重，语气也多是唏嘘。

久远的岁月里，有一个叫做冷秋蝉的年轻人，生性狂放不羁，偏又天生一颗无暇剑心。在家族老人的教诲下，剑道修为一日千里，很快就踏入了大罗巅峰之境，被族人称作少年剑尊。

然而有一天，族人与外面的人发生了冲突，很快就开始了全族的战争。

冷秋蝉作为族里年轻的至尊，拎着自己的化归剑就要奔赴战场。

但是，他没有去成，族里的老人拦住了他。

“活下去，带着族人的骄傲活下去。”

这是族老们对他的嘱托。然后，他被放逐到了外界，化身仙族，卑微地活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族老们一个个地战死，眼看着曾经的伙伴好友，一个一个地被灭杀。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在临时前念叨：“秋蝉，我先走了，你要保重啊。”

他没有流泪，因为他早就流感了眼泪。

只因为他自身的无暇剑心，可以转化成仙族的剑心通明，可以作为仙族天骄而继续存在。

没有意外，他成为了仙界的天骄，剑心通明使他被无数仙族之士追捧，被无数仙女嫦娥眷恋。

“我不想成为天骄啊，我只想跟大家伙一起啊。”

冷秋蝉无数次在梦里哭泣道。

自此，冷秋蝉成了仙界天骄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个。没有爱人，没有家族，没有兄弟朋友，只有那把化归剑，一心推演着自己的剑道。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淌，天地不知道更迭了几次，直到六界时空演化而成，冷秋蝉也终于踏入了大能至尊，被仙界称作通天剑尊。

化归剑尊跟其他的大佬一样，也热衷于在诸天万界传道，世人都赞他剑道无双，传道无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想帮帮同族的后辈而已，他只想让自己的剑道能被族人通晓。

再后来，冷秋蝉跟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创立了一个无偿传道的山门，以他通天剑尊的名号立的山门-----通天剑派。

他唯一的条件就是，通天剑派对诸天万界登仙而来之人，一视同仁。

他没有做剑派的掌教，而是作为剑派的教习，认真地教导着每一个登仙而来的族人。

悠悠岁月一晃而过，通天剑派也越来越兴盛，但也越来越受人忌惮。

直到一次，一个叫做白重岳的登仙者踏入通天剑派后，许多的仙族大能来到了通天剑派，要求交出那个白重岳，只因为他们怀疑，这个白重岳是人族安排进来的谍伏人员。

冷秋蝉怒了。他用自己手中的化归剑，扫荡了那些来闹事的大能至尊，教育了他们什么叫做通天剑尊不可辱。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仙族人到通天剑派闹事。

可是力敌那十数个大能至尊，冷秋蝉其实也受到了一些道伤，只是被他用族里的秘法压制，不敢露出丝毫的破绽，只因他要坐镇通天剑派。

通天剑派，这是他唯一能留给族人的一个桃源之地啊。

可是，万年前发生了大能论战，最终席卷了整个修炼界，通天剑派也不能幸免。

冷秋蝉虽然在大能论战中活了下来，可是那道伤却再也压制不住了。

直到他的弟子中，有人能撑起这块净土时，冷秋蝉的道伤让他回归了六界虚空。临别之际，冷秋蝉看着虚空，嘴里喃喃地说道：“老祖啊，弟子终究没有辱没人族的骄傲，在仙界留下了通天剑派这个净土。”

说到这里，李慕白眼眶里有些湿润，语气也更加地悲凉：“在六界，所有那些天赋卓绝的人，都恨不得大喊：我为天骄。可是对于冷秋蝉而言，天骄是他亿万万岁月来的悲苦，是他无尽时光里那难言的屈辱。所以他从来不提天骄这两个字，也重来不提英雄二字。他认为他不配。”

说完这些，李慕白抬眼看着古尔弥，轻声地说道：“这就是冷秋蝉的故事。冷秋蝉就是我的师傅。”

“当日，四大家族找你孟白的麻烦，通天剑派专门讨论应对之策，被老朽压了下去。老朽不会让通天剑派卷入因果纠缠之中，毁了这片师傅用无尽岁月的悲伤创立的这片净土。

老朽的弟子归雨农也曾为你纪寻开口求情，想让老朽破格将你录入通天剑派，也被老朽以同样的理由挡了下来。”

说到这里，李慕白一脸平静地看着古尔弥，语气却是无比的落寞：“希望小友不要埋怨通天剑派，更不要记恨通天剑派。人在屋檐下，形势比人强，无可奈何。如果不是兰若仙帝崛起，这仙界恐怕早就没有了通天剑派，登仙者唯一的一片净土也早就灰飞烟灭了。

老朽虽然也是大能，可是却无力挽回什么。兰若仙帝虽强，可是面对着其他两个仙帝，也仅能自保。所以老朽能做的，就是尽力拖延时间，希望登仙者中能再出现一个奇迹，一个能站在兰若仙帝身旁，共同为登仙者撑起一片灿烂天空的人族天骄。

直到那晚遇到小友，老朽便知道，那个奇迹出现了。老朽比师傅要幸运啊。”

说完这些，李慕白的声音不由地有了几分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