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的宫城神武门，小桂子和小鹿子坐在车厢里百无聊赖，只见小桂子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抖抖索索翻开布包的四角，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小鹿子，原来是一把晒干的红枣。两个小家伙你一颗我一颗尝起红枣，同车厢的陈朴摇摇头，拿起随身携带的一本书看了起来。小桂子小声问道：“咱们这是向北方走。去北方干啥？”

小鹿子想了想，说：“未必。出宫是肯定要走北门的，出了宫，并非就得继续往北走。”

小桂子纳闷地问道：“走北门？为啥出宫肯定得走北门？”

小鹿子说道：“南门为午门，东门为东华门，西门为西华门，北门为神武门。因为宫城的布局是坐北朝南，陛下早朝议事的时候，坐金銮殿的龙椅时是面南背北，所以朝臣进宫面圣必须得从南门进，北门出。如果从陛下背后进宫，面前出宫，会视为大不敬。所以，出宫必须得走北门。”

小桂子听完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鹿子，你懂的事情真多。平时你到底想的是什么？按师父的说法，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哟！”

陈朴听见这句话，笑骂道：“没良心的小崽子，背后说师傅坏话来着？”

“哪能咧！”

小桂子理直气壮喊起冤来：“师父在我心里英明神武，十八个大内侍卫加起来都没你那般令人敬畏。我心里一直是很自豪的，怎能说您坏话呢？”

陈朴摇摇头，不再管这小子胡说八道。车厢里一个同行的老头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此话忍不住哼哼两声，也就是小桂子年龄太小，不然摔一两个跟斗是难免的。两个坐在横辕赶马的马夫相视一笑，同是宫里出来的，这个小太监看起来和其他小太监不太一样，不知背后到底是哪座大靠山。小鹿子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声：“重阳节要到了，菊花应该处处开。”

小桂子一愣：“啥？菊花处处开？没见到啊？”

陈朴闻言放下手中书本，仔细一番思索，然后扭头问道：“小鹿子，出门前你师父有无和你交代过啥？”

“没有。”

小鹿子在小桂子手中挑了一颗稍大的红枣，在扔进嘴里前答道。“真的没有？”

陈朴有点不死心。“嗯？师父说，出门一切听您的，这算不算？”

小鹿子一脸狐疑的说道。陈朴重新把书翻开，心里暗骂自己：“孙玉方是个老狐狸，他当成崽子的这个家伙，不是小狐狸才怪呢！这样套话哪套得出？”

“师父，咱们到底是往哪走啊？”

小桂子没心没肺的问道。“到泰山去，顺路把你卖了，才有钱作盘缠。”

陈朴没好气地说道。“啊？”

小桂子惊叫一声，登时不敢说话。“身不动，人未归，人即至，官至凶。”

小鹿子突然细声念念有词，陈朴闻言不敢动弹，只听小鹿子继续说道：“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量。阴人来报喜，失物在坤方。行人立便至，交易甚是强。凡事皆和合，病者祁上苍。”

小鹿子停下来揭开车帘一角，观察了一下方位，说道：“咱们先朝东走，见小树林就停下来。”

陈朴和坐起身子的老头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对驾车的二人说道：“朝东走，遇树林就歇息。”

马车应声由北转东，不急不缓向前而行。小桂子眼睛直勾勾瞪着小鹿子，就是不说话。小鹿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这样看着我作啥？我脸上有花？”

“小鹿子，我咋觉得你今儿个有点玄乎？你念念叨叨之后，连我师父都得听你的。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小桂子轻吐一口气说道。“那个啥吧……师父出门前跟我说，遇事算一卦。我刚才闲着无聊，就算了一卦呗！”

小鹿子又挑了一颗红枣，扔进嘴里嚼了起来。陈朴和老头闻言又相视一眼，陈朴忍不住问道：“小鹿子，你刚才的话不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吧？”

小鹿子转头看着陈朴说：“大人，您应该知道，钦天监的人从不把卜卦当成儿戏。”

陈朴点点头，一脸肃然道：“是我唐突了。小师父，我向你道歉。”

小桂子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如此郑重其事认错。蓦地，他一把抱住小鹿子，把小鹿子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小鹿子，哦不，小鹿哥，你以后别抛下我，我一辈子跟着你。”

小鹿子又惊又气，摆脱他道：“你疯了还是咋的？你跟着我干啥？我一个穷道士，不管吃不管住。再说了，你应该跟着你师父啊。”

小桂子凑近小鹿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师父这么怕你，你以后得多帮着我。大不了，以后有鸡腿，我都让给你吃。”

“一言为定！”

小鹿子吐出嘴里的枣核，用手接住扔出窗外去。马车朝东迤逦而行，过了一个时辰，驾车的一个汉子揭开车帘问道：“走东便门还是广渠门？”

陈朴和老头都没有应答，齐齐转头看着小鹿子。只听小鹿子说道：“走东便门，然后朝东直走。”

那汉子一愣，见陈朴和老头都没有反对，就放下了车帘。小桂子忍不住问道：“小鹿子，为什么要一直朝东走？”

小鹿子说：“东边有喜嘛，所以朝东走。”

小桂子哦了一声，然后更虚心问道：“为啥你知道东边有喜？”

小鹿子好奇地说：“算出来的啊。你不知道我是钦天监的人？”

小桂子张大嘴巴，呆了一会，又问：“那你教我算，咋样？”

“这个……”小鹿子突然看了看陈朴，说道：“你师父不肯的。术数你学不来。”

小桂子看了陈朴一眼，叹了一口气。师父遇上徒弟，一般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听说只有别人撬墙角的，没听说过有砖头自己跑路另投门庭的。陈朴虎着脸说道：“你这小崽子连一到一百都不肯认真学，阴阳八卦、奇门遁甲这么高深的学问，哪是你学得来的？再说，钦天监的术法，是一代传一代，谱牒森严，岂能私相传授。你不要连累我被钦天监找上门来！”

老头突然阴森森说了一句：“私相传授术法绝学，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保不齐，还会株连亲朋好友。”

小桂子听得冷汗直冒，赶紧转过头对小鹿子说：“不学了，打死都不学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连砍头的字眼都用上了。”

陈朴瞄了老头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手中的书轻敲老头手臂一下。老头也不气恼，阴恻恻笑了几声，闭起眼睛又昏昏欲睡起来。马车出了东便门，果然一直往东走。小桂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好奇地问：“为啥要走东便门？不走广渠门？”

小鹿子刚吃完小桂子手中最后一颗红枣，想了想说道：“东便门有个东字，广渠门没有。”

小桂子哦地一声，然后说道：“我咋觉得今天和你聊天，我就像是个傻子咧？”

车厢里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你本来就是个傻子！”

陈朴看着老头，揉了揉眉心，摊上这么个徒弟，他觉得自己平时给菩萨烧香没烧好。小桂子见众人如此调侃他，一赌气，和衣睡下。小鹿子想了想，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件风衣，披在他身上，自己则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陈朴见状不禁露出笑容，眼神温和地想起一些往事，那时他和怀诚都还年轻，刚走出云贵高原不久，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憧憬着未来的美好。陈朴突然想起一首阔别已久的诗：“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一切都老了，再也回不去了。他转眼看着小桂子和小鹿子，觉得年轻真好，有着无数的可能，有着美好的未来去憧憬。这时，车前的一个汉子掀帘问道：“前边果然有个树林，是否进去？”

“进！”

老头眼睛都没睁开，沉声说道。一辆马车笔直驶进树林，惊起几只在树上歇息的鸟儿，它们扑啦啦振翅而飞，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树林里光线一下暗了下来，老头坐直身子，陈朴也正身危坐，倒是小鹿子依然靠着车厢壁，小桂子依然打着呼噜，一副天不管地不管只管睡觉的样子。这是一条林间小道，虽然笔直但并不阔敞，可见平时走的车辆并不多。马车走得并不快，但一炷香的时间，已然驶出了小树林。陈朴和老头面面相觑，只听得驾车的汉子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只听驾车的汉子朗声问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烦请让让路。”

陈朴闻言向前探身掀起布帘，只见前方路上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瘦，矮的胖，都穿着褐色布衣，手持扁担横在路中央，挡住了马车。高瘦汉子向前一步，说道：“我们村办丧事，请客人绕路。”

驾车的汉子回头，低声向陈朴请示。陈朴沉吟未答，只听得小鹿子在背后说道：“掉转头，回树林。”

驾车的汉子只得调转马头，将马车驶回树林。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驾车的两个汉子沉声说道：“有警！”

陈朴和老头同时掀开布帘，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道路两侧倒伏十几具尸体，死尸皆黑衣黑裤蒙着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小卜子，多年未见，你小子竟然活着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