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在土炕上躺了两天，把能想的事情想了个遍，坐在炕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后跟磕碰炕墙，温馨小屋外响起“仙鹤踩水”的声音。

仙鹤踩水的声音是林母周氏制造出来的，她做了两个油煎鸡蛋，用白瓷碗盛着给女儿端进来。

林母周氏并不知道女儿已经是林晴+，见她坐在炕沿上拿脚后跟踢炕墙，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晴娃子，你起炕了啊……”

林母周氏亲昵地呼喊着女儿，将手中的白瓷碗伸到林晴面前，咯咯笑道：”我娃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佛爷保佑你清醒起炕！来，娘给我娃油煎了两个鸡蛋，我娃趁热着吃吧！”

林母周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高挑，皮肤白皙，面容慈祥，一双脚缠裹得仿佛两根小萝卜头。

林晴喊了一声“娘”，从炕沿跳到地上，双手接过白瓷碗和筷子，见碗里的汤水上飘着一层油，一口吹不离。

林晴用筷子捞了捞，油汤碗里卧着两个油煎鸡蛋。

鸡蛋有多种做法，常见的有三：一曰鸡蛋羹，二曰荷包蛋，三曰油煎鸡蛋。

三种做法最费油但营养价值最高的是油煎鸡蛋。

林晴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这一年，林骆寨社员每人一年只分一斤菜油。

林静家4口人分4斤，林母周氏不敢用菜油炒菜，只能泼辣子时用上一点。

如此节俭，4斤菜油还是用不到年底，得靠外婆接济。

煎鸡蛋用的是菜油，汤水上飘着厚厚一层油腻子，这要多少油啊……

还有鸡蛋，那可是林晴一家的银行。

一个林骆寨10个生产小队5000多口人，能吃油煎鸡蛋的恐怕只有村支书骆百万。

而农户家全都指望“鸡屁股银行”秤盐倒油，那一家都不敢放开肚子吃鸡蛋。

林母周氏给女儿做了油煎鸡蛋还是2个，这是破天荒的事啊！

林晴家原有5只老母鸡，下的蛋拎到羊角镇集市上卖掉，一家人吃盐倒油的花消基本上可以保证。

但正月头上那一波鸡瘟，整个林骆寨的鸡全死了，林晴家5只老母鸡也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鸡屁股银行”没有了，林母周氏如丧考妣哭了个昏天黑地。

林晴劝娘不要哭，说她很快会弄来小雏鸡填补5只老母鸡的空位。

林母周氏住了哭声，幽幽道：“鸡瘟涉及岐阳、凌风、眉武三县，你一个小女孩能从哪里弄来鸡雏！”

林母周氏不相信女儿的能耐，但第二天林晴便用鸡笼装着8只小鸡回到林家老宅，当然还有三只正生蛋的老母鸡。

林母周氏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精芒：“晴儿，乖乖女，你还真把小鸡弄回来呢！”

8只小鸡是林晴从上马河赵占伦家逮来的，赵占伦和林晴是用班同学，听林晴说鸡瘟死了五只下蛋的老母鸡，不加掩饰道：“我家来杭鸡抱了一窝鸡娃15只，林晴你全逮去吧！”

林晴一怔，问赵占伦：“你家的鸡没有感染鸡瘟？”

赵占伦笑道：“我爹是兽医，吩咐我娘定时对鸡舍进行消毒，雏鸡生长期间打疫苗，鸡瘟到不了我家！”

林晴瞠目，死死盯看着赵占伦心道：“赵占伦家七十年代养鸡已经科学化，看来这是林晴的方向。

林晴心中想着：赵占伦这个大愣神老实到家，来杭鸡一窝抱15只小鸡，分林晴7只8只已经仁至义尽，他竟然叫林晴全部逮走，真是叫花子卖余粮干积极！

林晴没有拒绝赵占伦的好意，星期六下午从学校返回林骆寨时，顺道去了一趟赵占伦的家——上马河。

上马河是福天灵毓的风水宝地，发源于天马山的天马河从村庄北边悄然流过，上千亩土地由天马河水浇灌，形成得天独厚的小盆地。

上马河处于盆地上游，粮食产量颇高，闹荒年那一年，周围的村庄家家断顿，上马河百姓却隔三岔二吃麦面馍馍。

上马河社员的日子在岐阳、凌风、眉武三县最滋润，因此就有县上、公社领导，把自己家眷迁移进去的情况。

赵占伦领着林晴一进家门，她娘赵母张氏腰间系块围裙，左手捧着一只小簸箕，右手从小簸箕中抓起一把玉米粒，嘴里“咕咕咕咕”召唤着，给院落中的鸡群抛撒食料。

鸡群蜂群一样“咯咯咯……嘎嘎嘎……”的抢食，叫声闹声不绝于耳。

林晴怔惊得双目发痴，她大略目测了一下，院子里的鸡少说也有上百只。

那一年上马河赵占伦家养上百只鸡那真是文曲星赶考场想不到的事。

林晴寻思着一百多只鸡，才发现养鸡的院落足足两亩大。

林晴把脚步定在原地不敢向前，赵占伦从她的眼睛里读出狐疑，哈哈笑了两声道：“林晴一定在想富农的庄基地为啥这么大？那占伦就告诉你！”

赵占伦深深咽咽喉咙一板一眼道：“我家是富农没错，可三个伯父都是老革命，现在生活在北京，这座2亩大的院子有他们的份！”

顿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爹是兽医，院子里这些鸡全是最先进的品种！”

赵占伦把手指着正在抢食的几只鸡道：“全身白色的是来杭鸡，从意大利引进。还有从上海引来的九斤黄，江苏南通引进的狼山鸡！”

赵占伦滴水不漏地讲述鸡种，林晴不敢相信这个被同学称为“一棍子打不出几个屁”闷葫芦竟然如此健谈。

赵占伦见林晴凝视着他不说话，畅笑一声接着前面的话道：“三个伯父不回老家住，可院子房子我们得给看着，破损的地方还得及时维修！上马河的p农赵丁卯好几次提出我家院落占地面积大，大队干部过来丈量，打算劈去一半。公社、县上坚决不同意，县上民政局说赵家出了三个老革命，哪个敢对他们老家的庄基下手，立即抓捕坐牢！“

林晴莞尔一笑，道：“没想到占伦的家境红得发紫，上马河大队根本不敢招惹，可你平时少言寡语？林晴还以为是背着家庭出身的思想包袱呢！”

赵占伦讪讪而笑，道：“性格使然，占伦显得蔫吧！”

扬扬眉头道：“林晴我叫你看看我家的后门！”

赵占伦走到后面跟前一把推开来，林晴看见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向北就是静如少女的天马河。

林晴愕然，凝视着赵占伦道：“怪不得你们家的鸡活蹦乱跳，原来除了喂饲料还让其吃草？”

“没错！我家的鸡定时放养吃草、捉虫！”

赵占伦不加掩饰地说：“要不鸡蛋怎么会被三个县的食品公司抢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