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身着锦衣锻袍的少年，恭敬呈上数本奏折，将其一一展开，摆在长案上。“皇兄，这是甘若这几天处理的政务，最后请皇兄裁夺。”

阿鸢粗略一阅，淡淡一笑，“甘若，你这些日子进步很大，真令皇兄刮目相看。”

记忆中只醉心于花鸟鱼虫的三弟，似乎长大了许多，又或许阿鸢太长时间没有同他接触，少年的成长，当真是出人意料。“承蒙皇兄夸奖，甘若能为皇兄分忧是莫大荣幸。”

阿鸢怔怔望着三弟，觉得有些东西改变了，却又说不上来。这种生分恭敬之言，当是朝中大臣挂在嘴边的话，如今十六岁的三弟说出来，阿鸢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皇兄，昨日您调派二万北绥军前去河阳支援的消息……似乎……有些仓促。”

甘若话中尽是试探，谨慎。“本宫知道。”

阿鸢看了摊了一书案的劝谏折子，那些东西叫她无限心烦。“皇兄，北绥若失了重兵把守，安平坎禾城等多处就怕是要告急，至于留下的一万北绥驻军，怕是难以抵挡羌陵境内的铁骑。”

“羌陵驻军会攻打大昱西北面城郡，只是假设，何况怀化将军率一万北绥兵未必就守不住。”

这是翊炀信中的原话，阿鸢竟是说得分毫不差。“可是……派邺方军支援不是更为便捷。”

“邺方军在羌陵铁骑面前不堪一击。”

甘若嘴唇不断翕动，想说却不敢说。“说吧。”

阿鸢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是你那外祖父和朝中老臣们又在背后非议些什么了吧？”

“甘若是听说了些，甘若也觉得皇兄不应只为了云麾将军前些时日的战报，就下了这么仓促的决定。”

“你不必多说，二万北绥军即刻发兵支援河阳，这决定我不会改变。”

“皇兄请三思，这关系到数万西北面大昱百姓的存亡，请皇兄不要为了一己私情就……”啪——阿鸢一掌重重击在长案上，杯中茶水溅出几分。甘若骇了一大跳，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母后派你来东宫，是帮本宫处理政务，阿鸢一字一顿道：“可如若你想改变或做出什么决定，那你得先坐在本宫这张案椅上才行。”

甘若脸刷的一下惨白，任谁都听得出这份言外之音，他赶忙跪伏在地，“甘若不敢造次，请皇兄息怒，请皇兄息怒……”阿鸢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叹了口气，她心里有些烦了，挥了挥手道：“甘若，你退下吧。”

“是。”

甘若快步退出长乐殿，他大口喘着气，可就好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叫他十分不安。阿鸢独自坐在案前，她将头深深埋进双手中。一片烦乱……最初收到那封战报时，阿鸢心中也有万千顾虑，她身为王储，不得不统筹大局，河阳峡鲁关一带却是十分重要，可难道就要将大昱西北百姓置于险地吗？正是犹豫处，却得到翊炀命悬一线的恶耗，这样的消息无疑将她彻底击垮，她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谁在感情面前没有私心？她知道翊炀身陷囹圄，需要大批援军，若这战场是场赌局，她愿意将自己全部家当押在那个叫李翊炀的男人身上，即便背上骂名……“殿下！臣回来啦！”

陈琛高吼着冲入殿内。几乎同一时间，阿鸢跳了起来，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肩膀。“陈琛，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很虚弱？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陈琛风尘仆仆，掸了掸风帽上的积雪，他看着殿下焦急的面容，竟笑了起来，“殿下的脸色比臣出发前好了许多啊！”

“陈琛！快说！他怎样了？”

“好！好！好的很！臣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张虎皮大椅上摇头晃脑的，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很是开心。”

“真的？”

“当然真的，殿下看这封信，是他亲手写的！”

阿鸢急切接过信来，仿佛那是她期待许久的东西。脸上开始渐渐泛起一阵嫣红，接着嘴角不禁向上扬起，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陈琛观察着阿鸢脸上的变化，心里也是高兴，殿下这样的微笑，真是久违了。读到最后一句，阿鸢猛地抬头，同时对上陈琛的眼睛。陈琛心里清楚，那封信他是看过的，索性道出了心中疑问。“殿下，你觉得李翊炀真有那本事，杀得了羌陵王？”

阿鸢用力点头，若翊炀有信心能做到杀退羌陵蛮族，我相信他，给他一切支援，至于杀不杀羌陵王又是另一回事……陈琛蓦然想起什么：“我一路听皇城中的人说，殿下要派二万北绥军去河阳，这不妥吧？那些老臣没谏言？”

“哼！谏言！”

别跟我提这个！阻拦我同翊炀相见，又要几番谏言我的决策，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阿鸢怒目严正，言语间皆是忿忿。陈琛不语，他想起来了，阻拦殿下同李翊炀相见，他也有份的。阿鸢不再去管殿中杵着的大个子，反正他可以自由的杵在长乐殿中任何一个角落十多年了，阿鸢自顾自回到案前，提笔挥墨。不到半柱香时间，薄薄的信笺上道满了相思。陈琛此刻已自由地绕到长案后，开头那让人鸡皮疙瘩直掉的情话，他一点也不要看，陈琛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段话上。“翊炀，自古以来攻城略地，吞并领土，必要杀尽城郡百姓，吾私以为蛮族与汉族不当结此血海深仇，草原幅员辽阔，蛮族不易轻易归附，大昱亦难于委派要臣掌管草原，又不可强迁百姓于草原放牧，极难管理，遂吾欲与羌陵王修定条约。羌陵世代绝不进犯乔氏王朝。吾真心愿两国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开放商道，两国百姓不再流离失所。翊炀，若贺兰昌朔一朝败于你手，留他一命，善待羌陵兵卒俘虏，以扬我朝泱泱大国之威。”

阿鸢最后一句话也是下了裁决，留贺兰昌朔一命，可两年后，阿鸢再次回想当时做的决定，心中却是五味陈杂，是后悔吗？是恨吗？还是另一种别样的感情……也许上苍对这世间上两个人相遇，纠缠，冥冥中早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