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浅浅笑起来，他仰头，看天上云破月来：“今晚……月色真美啊。”

朦朦胧胧的月，虽然没有皎洁的亮光，但别具飘渺的美感。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放松。今天就放松一天。他想。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算计，步步为营，时时留心，让他过得辛苦而压抑。今晚的月色很好，环境也好，他可以稍微放下那么一些戒心。苏槿樨也眺望月亮，轻语：“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容与不解：“姑娘是在……”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她是在对他表白。“啊？对我夫君说的。”

苏槿樨道。容与：……果然。他微笑：“姑娘与夫君感情真好，竟一刻也离不得。”

“人总是盼望团圆的。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哪里舍得离开。”

苏槿樨想到姬墨那时日不多的寿数，心沉了沉。她转而问：“莲生公子有不舍得分别的人么？”

容与微怔，答：“没有。”

“我最不想分别的人，在六年前就离我而去了。”

容与低声，“从此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母亲已经走了六年了。他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活了六年了。这下轮到苏槿樨愣住了，未想到会触碰到他的伤心事。“抱歉。”

她婉言。“无妨。”

容与停止了划船，“她是我的母亲，生前最爱莲花。我见了莲花，就仿佛见到了她。这也算是团聚罢。”

苏槿樨听的轻叹。她坐在船头，俯身捞起飘在水面上的两朵莲花，转身交给他。容与目光落在那两朵双生的莲花上：“这是？”

“花开并蒂，百年好合，是个好兆头。”

苏槿樨把花交给他，“莲生公子何不尽早娶个真心待你的姑娘，每年的年关和拜月节，就不会寂寞了。”

“姑娘？”

容与弯唇，“姑娘你么？”

苏槿樨蹙了秀眉：“莲生公子，这玩笑开不得。”

“是莲生孟浪。”

容与接过花。真心待他的姑娘？燕国那些被灌输了满脑子利益谋划的世家小姐么？“莲子采够了。”

苏槿樨兜了许多莲子，“莲生公子，回去罢。”

容与颔首，调转了船头。两人上了岸，苏槿樨道：“多谢莲生公子。”

“不用言谢。姑娘记得我的莲子羹就好了。”

容与含笑。“不会忘的。”

苏槿樨走了一半，突然回头，“对了，明日清晨，我会收集荷叶上的露水泡茶喝。等我泡好了，和莲子羹一起给你送过来。”

她觉得歉意，让他想起了伤心事。那泡一壶茶，就算是赔罪罢。容与因为她这一句话，良久才回过神，眼底微漾，像游过一尾鱼。一直到苏槿樨消失在视线里，容与那漂亮的狐眸里，柔色尽褪，爬上薄凉与寒意。够了，容与，你的懦弱和眷恋，你情绪的外泄，都到此为止。她只不过，是有一点像母亲而已。那一瞬间的容与面无表情，仿佛刚刚的一切温柔脆弱都是假象，他依然是那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燕国太子。他淡漠地看着手里的莲花，随手一抛，扔回了水里。伴侣？他不需要。……苏槿樨回到房间，刚打开门，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莲花的香气。”

姬墨在她发间轻闻了闻。他已经卸去易容，那仙姿玉色的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姬墨目光落在苏槿樨湿透的披帛上：“你这是……去玩水了？”

苏槿樨：……你才去玩水。姬墨委屈：“玩水也不叫上我，你也忒不厚道。”

苏槿樨：你是谁？把风度翩翩的言兮还给我。苏槿樨的怨念实在强烈，姬墨瞬间正色。他温声：“去沐浴罢，水已经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别着凉了。”

这还差不多。苏槿樨抽出腰间装满莲子的荷包：“我去采了些莲子，明日给你做莲子羹。你要一滴不漏地喝完。”

“原来，你是去做这个。”

姬墨声音很轻，很柔，也很悦耳。带着愉悦的味道。苏槿樨美眸瞪他一眼，拿了衣服走到屏风后。她沐浴得很快，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腰后。易容也被卸掉，露出本来面目。浴桶里的水，待会儿是会有下人进来倒掉的。苏槿樨上了床榻，把帘幔扯了下来。不然待会儿下人进来，看见他们的容貌，恐怕会吓到。……或者看呆？姬墨把下巴枕在苏槿樨的肩膀上，墨发铺在床上。单薄的白衣微微敞开，冰凉的身体，减去了夏夜的燥热。他的双手环住她的腰，她侧首觑他：“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黏我。”

“莲香很好闻，但你身上本来的味道就很好。”

姬墨轻嗅她的脖颈，“还是不要有其他味道了。”

他没有说的是，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姬墨还在她身上闻到了其他男子的味道。容与爱莲，衣物上常熏有莲花的香气，久而久之，自身竟也染了些莲香。这种莲香，自然跟正常的莲花清香味道不同。姬墨嗅觉何其灵敏，立刻就能分辨出来，只是不曾过问。他信她。她不曾主动提起，便说明那人不重要，也许只是个路人……但他不喜欢她身上沾染别人的味道。就如同女子不喜欢男子身上沾其他女人的香一样。“知道啦知道啦。”

苏槿樨应道，“你把头挪开点，压得我肩膀重死了。”

姬墨说：“你知道七国中有多少想杀我的人吗？”

苏槿樨：“？？”

怎么突然说起这么严肃的问题。姬墨继续道：“你知道我的人头在悬赏榜上价值多少吗？”

苏槿樨：“……你说。”

“十万两，”他微顿，“黄金。”

十万两黄金，那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一两黄金相当于十两白银，而就连七国中最富有的秦国，一年的国库收入也才二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二十万黄金。姬墨一条命，抵得上一个强国半年的国库收入。即便冒着国库亏空的危险，也要铲除掉姬墨。姬墨是楚国的保护神，可对其余六国人而言，无疑是杀神。姬墨不弑杀，但有他在，楚国就别想动。苏槿樨：……所以你要表达什么？就算他的赏金这么高，有能耐杀掉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罢？姬墨歪头：“有十万两黄金枕在你的肩上，你竟然叫我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