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回到家中，苦儿拉着小旺，向晓芙跪下叩头，感激道：“晓芙，今天幸好有你，是你救了小旺的性命，我真的感激不尽。”

“苦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晓芙连忙扶起了他们。

她仔细地打量着小旺，只见这男孩眉清目秀，颇为俊俏，对苦儿笑道：“之前你跟我提起你收了个弟弟，我也一直很想见见。真没想到，这第一次和你弟弟见面，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苦儿看了看小旺，眼神中既有宠溺又有无奈，道：“晓芙，你也知道，我从小是个孤儿，没当过别人的姐姐，以前在峨眉派中，也是年纪最小的……所以，我真不知该如何承担做姐姐的责任，也不知该如何教导这个弟弟。小旺这家伙，虽然淘气顽劣，四处惹事，却是真心待我的，当我是他的亲姐。他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实际上也是为了我……”

晓芙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生活上有困难，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呀！”

苦儿是个不喜欢麻烦朋友的人，道：“现在你我都长大了，总得学会自己谋生，哪能动不动就求你帮忙呢？你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但长贫难顾，我不能一直打扰你的。”

晓芙没她办法，只好道：“你自力更生固然是好，但人生在世，总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这个时候就需要大胆地求助于人。何况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姊妹，你何必那么见外呢？”

“我不是见外，就是觉得，目前的生活还不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地步嘛。”

苦儿轻轻笑道。

晓芙硬是塞给了她一些银子，道：“这是师父的心意，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不管你现在生活怎么样，她老人家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她还带了一些衣服、食物来，苦儿拗不过她，只好都收下了。

小旺看了看晓芙，又看了苦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吃过晚饭后，晓芙就回峨眉派了。

苦儿拆开晓芙今天带来的食物，高兴地说：“小旺，你看，晓芙姐姐给我们带了好多东西吃呢。”

但小旺脸上全无欣喜之色，淡淡说道：“我周子旺宁愿当小偷，也不想像乞丐一样接受别人的施舍。”

“说什么呢？”

苦儿没好气道，又拆开一个包裹，只见里面装满了番薯干，不禁眼前一亮，道：“哇，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番薯干呢！你不是常常抱怨家里没零食嘛，现在有那么大一包番薯干，够你吃一个月呢。”

说罢将包裹递给了小旺。

小旺却不接，只平静地问：“姐姐，你也很喜欢吃番薯干，为什么把东西都给我了？”

苦儿笑了笑，道：“你还是小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大人是不吃零食的呢。”

小旺却道：“你骗人！你明明也喜欢吃。你是觉得自己穷，平时买不起零食给我吃，心里很内疚，所以把好东西都让给我，是不是？”

苦儿一愣，道：“我……我哪里内疚了？”

小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睛在眉毛下面炯炯发光，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说道：“你就是。因为你拿我当亲弟弟看待，什么好的东西都先让给我。你也希望我吃得更好，穿得更好，做不到就会觉得内疚。可是，我本来就是你救回来的，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你对我已经那么好了，还内疚什么呢？”

苦儿没想到他会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虽然当日救他，只是出于好心，但经过朝夕的相处，实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在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是想着给他最好的东西。有时会不自觉地肩负起“长姊为母”的责任，觉得自己很没用，给不了弟弟衣食无忧的生活。有时又会内疚，弟弟之所以去偷东西，全因自己贫穷之故，如果自己能多赚点钱，他就不会去偷了。

苦儿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是啊，她原本可以不用这么待他的。只是，她却又忍不住这样对他好。

“姐姐，我知道你对小旺好，小旺也愿意对你好。”

小旺一本正经地说：“但现在，小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苦儿凝色道：“怎么不是小孩子？你要是长大了、成熟了，就不会忘记我对你的教诲。我叫你别去偷东西，你总是不听，你看，今天就闯出大祸来了。你差点被活活地烧死，你知不知道？还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练法术？我早就告诉过你，法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那不是你能够驾驭的东西，一旦练错了门道，就会后患无穷！”

小旺争辩道：“姐姐，这里的人无知，难道你也这么无知吗？你既然知道法术的威力，为什么要埋没它？”

苦儿严肃地说：“那是因为，修炼法术需要深厚的内力和真气，我和你不过是普通人，哪能驾驭得了这么厉害的东西？”

“普通人？”

小旺满脸不服，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普通人。姐姐，你也不是！我们天资过人，博览群书，学识丰富，比起那些大字都写不出几个的土豪劣绅，不是强上百倍么？为什么有天赋、有才华、有学问的人，要受尽欺负，吃尽苦头，还穷得叮当响？那些个膏梁纨袴，就可以腰缠万贯，富得流油？”

“这……”苦儿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当初得到风陵、孤鸿子、贞娘的收留，已是感恩不尽，至于财富名利之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小旺又继续说道：“你和晓芙姐是一起长大的。但你看看她现在，跟你的差距有多大？一挥宝剑，一报家门，谁敢不尊重她？可你看看你自己，明明有那么好的天赋，却在这乡野之中埋没自己。终日捕鱼织布，过着最清贫的日子，还受流氓地痞欺凌，落不落魄？”

苦儿愣着眼看着他，道：“人的际遇各有不同，我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偷不抢，自力更生，安贫乐道，有什么不好？”

小旺正色道：“姐姐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安贫乐道，就可以偏安一隅，别人就不会欺负到你的头上？你以为自力更生，就真的能在这个乱世之中养活自己？你以为不偷不抢，蒙古人就不会霸占我们汉人的江山？”

苦儿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哑口无言，小旺又道：“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想让自己活的有尊严，让你也活的有尊严。”

这一晚，苦儿难以入眠，思绪万千，想从前之种种，望未来之叙叙，不知小旺的话有没有道理。

“读书，学武，是为了什么？”

“什么才是有尊严的生活？”

“人不偷不抢，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这样还不够吗？”

“受欺负了，就一定要还击吗？”

“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对吗？”

“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不正是师父和孤鸿子伯伯最想要的生活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苦儿的脑袋里，她一整晚都想不出答案。

次日一早起来，苦儿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饭。岂知日上三竿，小旺还没有出来。

苦儿只好到他房间敲了敲门，叫道：“小旺，小旺，起来吃早饭啦。”

房间里没有任何应答。

苦儿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小旺并不在房中，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扫视一圈，见他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她连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姐姐，小旺蒙你照顾多年，起居饮食，读书识字，感激不尽。小旺原本应该一生一世侍奉姐姐，以报姐姐的大恩。但小旺实在厌倦了这种清贫的生活，小旺要去外边闯一番事业，让我们姐弟都过上体面的日子。小旺答应姐姐，以后不会再干那盗窃的营生。不过，我偷走了姐姐的《道法神书》，这是小旺最后一次偷东西了，望姐姐原谅。今日一别，珍重。”

看到这里，苦儿怅然若失，喃喃自语：“这家伙，就这么走了……”望向窗外，好生不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