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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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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想清醒的死去,还是浑噩的活着。”

南箕凝眉说“这话我听不明白,清醒是病好的意思吗?为何病好就意味着死去?”

天七道“皇子的贴身嬷嬷说,自皇子疯了之后性情大变,一时欢喜,一时悲伤,口中也总有话说,明明屋内无人,但皇子还是说的开心,像是有人陪在身畔似的。府邸多有传闻,说是皇子在与心爱之人的魂魄说话,还有人说皇子是被鬼祟迷了心窍,众说纷纭,但不外乎都围着鬼祟和疯魔这两件事在说。”

“但皇子却说自己没有疯,还说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他向别人解释过,也因别人的怜悯而嘶声竭力过,但事后别人看他的目光依旧是看疯子的目光,就连他的父皇母后也一样。”

天七说“只有郎中一人拿他当个正常人,所以才会问他,是要清醒的死去,还是浑噩的活着。”

南箕隐约有些明白,说道“所以,郎中口中的清醒是世人眼中的疯魔,而他说的浑噩,却是世人所说的清醒。”

浊与清岂是人言便能轻易定论的,唯有自己方知其中的滋味。

南箕问“皇子选了什么?”

“皇子什么也没选,只问了他一件事,大夫如实回答后,皇子嘶声大喊,他将大夫赶出了府邸,砸了许多东西,在众人惊呼声中如疯兽般躲进了寝屋,几十年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后来丫鬟送饭察觉不对,带人闯进去时才发现皇子已经死了,听说他死相安详,甚至还带着笑,那间几十年外人不曾踏进的屋子狼狈脏乱,唯独画柜干净的一尘不染,像是被人日日打扫,丫鬟们打开匣子,只见满满几大箱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天七说“大家都说皇子可怜,尊贵体面的金枝玉叶,最后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疯了。”

“那个大夫是谁?”

南箕说“他既然能给皇子两个选择,那便有把握救人,他是谁?现在还活着吗?”

天七看着南箕,笑容中透着些许冷“族长只问大夫在哪儿?怎么不问皇子为何愿意疯傻几十年,也要弃医不治。”

南箕说“左不过是那代价令人难以接受罢了!”

天七问“族长以为需付何代价?”

南箕顿住了,沉吟半晌也没有答案,风过梁下,在空中扬起一把碎雪,南箕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白在风中消失不见,心底忽的泛起了一股冷。

呼啸的北风中,他听到天七的声音。

“代价便是无法享常人之寿,病愈者朝生暮死,四时难熬,世人常趣称他们是蜉蝤。”

马铸秋骑着马逆雪赶回来,他冻得脸色发青,接过山丹的酒囊仰头猛灌了几口,这场雪下的大,风也猛烈,冻得他骨头都要硬了,缰绳绕在掌心好几道才没能脱了手。

滇穹见他脸色凝重,便猜到了此行无果,也没开口,独自骑着马跑了出去。

山丹从火堆的黑灰里扒拉出一块热乎乎的馕,掰了一半递给了他,马铸秋饿了一日,这会子也顾不得烫,大口狠嚼了几下后便狼吞下去,山丹也没说话,就默默的看着他一手拿酒囊,一手捏着馕,就这么颤着手将半张馕吞咽腹中。

山丹将自己手里的半张热馕给了他,从行囊里又摸出两张囊来,埋在黑灰里煨着,山丹拿树枝拨了拨烧的通红的柴火,轻声问他“跟丢了?”

马铸秋嗡声应了一声,捏着山丹的酒囊叹气“那队人狡猾,跑的比耗子还快,小鹰也被他们吓到了,乱箭之下不晓得又跑去了哪里!”

“将军如今下落不明,只能靠小鹰和游隼指路,若它们再出了事,这次怕是真的找不回将军了。”

马铸秋狼吞虎咽将馕吞了,眼珠子直盯着拿在火堆下煨着的馕,山丹道“上次老羌烙了许多,这次我都带着呢!够你吃个饱。对了!这次追敌你可有意外发现?”

马铸秋放下酒囊,靠着火堆搓手,他细想着追敌过程,紧着眉道“虽然咱们没有与毒尾沟的人打过交道,但那些人却对咱们甚是熟悉,连我带兵的习惯都了如指掌,而且他们并没有硬碰硬,只是打了一头就四下跑开,与其说是我带兵追敌,倒不如说是被他们牵制着四下跑马消耗体力。”

“最奇怪的是,他们对战拼命,逃的也狼狈,但我看得出,他们对我毫无战意,甚至有些刻意的躲避。”

“这便怪了。”

山丹挑拨着火堆,声音沉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中“毒尾沟的那位素来出手狠绝,这些年无论是晟朝还是他国只要敢踏入这片土地,那便都是做肥料的,谁曾听说过有军队来此还能安然无恙回去的,他们不杀咱们就罢!怎么也不赶咱们,甚至还刻意躲避,难不成,这也是一计?”

马铸秋问“什么计?”

“诱兵深入,然后”山丹伸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若是他们真想赶尽杀绝,即便在此地也能动手。”

滇穹下了马,边拍肩上的雪边向两人走去“难不成你们以为,咱们当真能与毒尾沟的那位战一场?”

“咱还没狂妄到这种地步。”

山丹道“这话就是将军也不敢说啊!”

马铸秋递过酒囊,滇穹伸手接了,仰头喝了几口,山丹估摸着时间,将煨热的馕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给了滇穹一张,剩下一张掰了两半,与马铸秋分了。

滇穹掰了一块饼在嘴里嚼着,说“我方才去跑马,发现四周的警戒都撤了,这附近除了咱们的兵,怕是没别人了。”

山丹“真撤了?奇怪,那位到底在算计什么?我这次怎么看不懂了?”

“我想了一路,只能想到两个原因,要么是他们不想与咱们正面相斗,要么是需要在别处用兵,所以才会着急忙慌的撤兵。”

滇穹说“咱们对这毒尾沟地形不熟,再加上现下落雪,若是放任咱们在这耗着,怕是小半个月都不一定都找到将军,更何况咱们带来的粮草根本扛不过半个月,那位不发难则以,若是刻意为难,咱们怕是都得折在这。”

毒尾沟虽是中原土地,但却被人霸占多年,成了天底下少有的不管之地,无论是藩国还是中原国家,没谁敢光明正大的踏进这片土地,若是滇穹他们被抓,晟朝的皇帝也不敢硬碰硬的将人夺回来,也得与这片土地上的主人好言商量。

山丹咬着馕,闷声道“那位也太霸道了,这毒尾沟本就是咱们晟朝的土地,怎么就成了他私人的了,霸占了二十多年不说,竟然对咱们还这么横,若不是滇老爷子收山收的早,指定给他打的服服帖帖的。”

“我爹也不敢同他硬碰硬。”

滇穹晃了晃酒囊,将馕咬的凶狠,他说“我爹说了,要我对人客气些,还说若我敢对人放肆,便随人去教训,就是打残了他也不问。”

马铸秋“你可是亲儿子!滇老将军当真这么说?”

滇穹点头“总之咱们自己小心些,万一闹得太过火了,别说我爹,就是皇上怕是也保不住咱。”

说罢又叹了一声“谁叫那位既是战神,又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呢!”

扇翅声惊得三人倏然起身,手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兵器,白鸽从雪里来,扑腾着翅膀旋在三人上空,随着滇穹的哨响,它落在了滇穹肩上,温顺的咕咕叫着,滇穹取下它腿上信,将馕捏碎了喂它。

山丹凑过去瞄了一眼,只见那信上是柳长青的字迹。

“好!”

滇穹收了信,吹哨召来自己的战马,对山丹和马铸秋道“叫上兄弟咱们走!”

马铸秋慌忙把手里的馕全塞进了嘴里,口齿不清的问他“去哪儿?”

滇穹翻身上马,拉过缰绳看向月升之处,他道“接将军回营。”

叶明秋翻着医书,余光瞟向窗旁,只见那人正托腮喝着闷酒,不快写了一脸,叶明秋不想管他,心思全在书上,全当屋里没这人,酒杯咕噜噜滚了过来,叶明秋翻书转身,不经意的躲开来。

趴在窗边的人打了个酒嗝,对他不悦道“你是瞎了吗?好歹也理理我!”

“别说我没提醒你!”

叶明秋刻意的捋了捋下巴,尽管他没胡子,但动作却很是到位“府里人多眼杂,你多少得注意一下称呼,不喊一声叔叔,称一声叶大夫也是行的。”

“你!”

叶明秋气定神怡的翻着医书,慢条斯理的说“态度态度!这要是被人听着了,不说你不尊重长辈就罢,怕是还会怀疑你的真实身份。”

天七被冷酒顶的想吐,爬起来盘腿坐着,他醉时眼角含春,歪头看人时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昧来。

“阿九。”

被翻起的泛黄纸张倏然一顿,叶明秋下意识的转眸看去。

叶明秋目光落在了天七脸上,只瞧得眸中明亮,少年依旧,鬓角散落的是乌黑的发。

天七摇了摇头,眸中散去了几分醉意,他托腮看着人,声音郁闷又低沉“你说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开了,也不说小将军的病是治还是不治。”

叶明秋回过了神,他看着天七,指尖压着书本一角,将那一页弯压在指下“这是两难的事,谁敢上来就给你答案。而且你说都是旧黄历,怎么不将我之前说的说与他听,说不定他还能选的更果断些。”

“那就没意思了。”

天七读书似的摇头晃脑起来,说话也拉起了长音“夫妻本一体,自要苦难同当才是。小将军受了这样的苦,他若不感同身受,也太便宜他了!”

叶明秋低声笑了,持笔在医术上勾了一笔“你可真坏。”

“这话你都说了几十年了!”

天七将酒坛当成了球,在手里来回扒拉,半坛子酒哗啦啦的在坛子里响,像是搅动了一江的潮水,天七听得来了兴致,手指勾着坛子口,将动静弄得更大些。

酒水溅出坛口,湿了叶明秋珍藏多年的医书,天七眉尖一挑,眼睛滴溜溜的看了过去,见叶明秋没看他,便随手扯下一块布盖在了医书上,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转着他的酒坛玩。

天七耳听酒水涌动,目光却越过烛台看向叶明秋“阿九,小将军的病,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古籍中有记录,师父的手札记里也提过两回。”

叶明秋翻着书说“医到是可以医,但若想更保全些病人,还得再谨慎些,你能给我多长时间?”

“你需要多长时间了?”

天七说“师父虽是个能忍得住的,但你我都知道,他的脾气也是最不好的,万一玩脱了,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别说逃命,就是骨灰怕是也会被他给扬了。”

叶明秋提笔在纸上写着,不急不慢道“半年。”

“你以为我是在给你开玩笑吗!”

天七一骨碌站起身来,就这还不忘抱着自己的酒坛“他是谁?是将军的左膀右臂!不但能以一己之力灭了番族十国,还曾带兵险些打出海外去!天底下除了将军谁不怕他?咱们当年便不是对手,现如今更不是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明秋点头应声,笔尖沾了沾墨,他缓声道“那就...五个月?”

“叶明秋!”

“好好好。”

叶明秋声音柔缓,但却在纸上写的快速“那就三个月,虽说能治根,但小将军得受些苦。”

天七打了个酒嗝,直后悔不该吃这冷酒,这会子寒气顶的他难受得紧,他捶着胸口,想将那股难受锤下去“男孩子吃苦那是积后福。”

“这话说的可真叫人感动。”

叶明秋笑道“当年为了躲避训练,半夜翻墙出去偷酒喝的不是阁下吧!”

“少来!我那是被某人撮弄的!”

天七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你给小将军好好治,可别留下根,要是小将军不好,我定要你给他陪...你上哪儿去?”

叶明秋搁了笔,把新写好的药方卷了塞袖里,又匆忙择了一些重要的古籍,一摞书往怀里一抱,抬脚就往窗边跑去,天七看的奇怪,不等问出声来只听的门外传来一声尖锐。

利箭破空而来,寒光直追叶明秋而去,天七乐的抱着酒坛子哈哈大笑,指着他喊短腿耗子。

叶明秋一个闪身躲到了天七身后,抬脚将人踹了出去,天七屁股火辣辣的疼,滚出去时听身后传来一声咬牙怒骂。

“你他妈的说谁腿短呢!”

天七本想在门前停下,然后一脚踹开门冲出去的,结果酒意上头没止住脚,一脑袋撞开了门,宽刀贴着他的面,顺着他耳畔落下,冰凉的刀面激的他冷汗直流,一下子就醒了酒。

双锋挝顺着刀身逆冲上去,锋利的尖锐贯穿了敌人的肩胛,一招费了他一条胳膊,宽刀也咣当一声砸落在地,天七撑着起身,只见院内火光缭绕,人影重重,兵器的寒光胜似月光,凄冷冷的让人心里发怵。

“叶明秋!”

天七慌忙拾了那刀,怒问道“你他娘的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明秋扯下帷帐,将书籍裹的结实,他头也不抬的说“半盏茶之前。”

“那你怎么不早说!”

叶明秋前后背了满满两包袱的书,目光快速逡巡在书架上“写的正顺手,没空说!”

天七一刀将敌人捅了个透心凉,甩开尸体的同时反手将信号放了出去“你是用嘴写的吗怎么就没空了!妈的这到底是来多少人啊!叶明秋!老子这次是真的要被你给害死了!”

门外刀光剑影,屋内叶明秋借着摇曳的残烛将架子上的书一本本看了过去,他头也不回的向外喊道“吵死了!把人带远了去打!”

“你妈的!”

天七骂骂咧咧的将人一脚踹开,双锋挝甩在门上,将门勾着带了过去,啪的一声关的结实。

门内传来一声怒喝“混蛋!蜡烛灭了!”

宽刀凌空劈来,天七持刀格挡,黑衣人力气极大,天七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额头都爆了青筋,另一人冲了过来,宽刀直取天七命门。

天七看的真切,无奈这会子被压制的动也没法动,更别提躲开了。

双锋挝横甩过来,一鞭子打在黑衣人双眸上,鲜血迸溅的同时哀嚎声撕心响起,黑衣人捂目后退,身形癫狂似疯兽,还没退两步便被同伴一刀捅进后背,当场杀了。

天七就地一滚躲开了那冲来的宽刀,反手一道双锋挝过去,给人捅了个透心凉。

“谢族长救命之恩!”

南箕目光掠过院内狼藉,淡然问道“私仇?”

“恐怕不是。”

天七从尸体上拽下一个令牌,双手递给了南箕“这个族长可还认得?”

南箕只看了一眼便冷了眸,没等天七说话人已然冲了出去,双锋挝似两条毒蛇,朝人群张开了獠牙,没等天七反应过来,院内已躺满了尸体。

南箕甩掉双锋挝上的血珠子,风轻云淡的走了过来“师父这是要来了,脱身之计可有?”

“有.....从后门走,绕过北山,往东疾行三天,便可到三大营。”

“甚好!”

南箕看着冷凄凄的月光落下,说道“即刻便走,你备好马车,我去叫慕寒!”

鹰唳声旋在云中,催着人抓紧时间赶路,滇穹攥着缰绳,目光紧盯着隐入云中的身影,一刻也不敢松懈。

“看到了!”

马铸秋兴奋的喊道“前面果然有个私庄!”

山丹也松了一口气,对他道“将军想必就在里面!”

偏在这时滇穹忽的拉住了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身后众人也匆忙勒马,险些撞摔在一起。

山丹“怎么”

滇穹伸手止住了山丹的即将脱口的话,目光警惕的逡巡四周,雪下的紧密,风掠过斜坡,路过枝丫时发出了尖锐声响。

滇穹伸手探向腰间,雁翅刀无声的滑出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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