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午匆匆扒了口饭就回屋了，倒不是真的严格执行张主任所说的“悠着点”，而是真的有点累了。刚来报到，本身就是人生地不熟的，没想到一来就上战场，要人命了。好在我还有部队的底子，身体还行，不然真的是有点扛不住了。回到房间后，我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6点了。我还真是不讲究，人家让你多睡会，你还真的开始睡了。我穿上鞋，匆匆洗了下脸，冲到一楼会议室准备上班。

一开门，我惊呆了，大会议室桌上的办公用品已经被收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丰富的菜品，排骨、小龙虾、小杂鱼、猪蹄子、大头鱼、扇贝、文蛤、牡蛎、烤鸽子等等，摆满了一大桌。除了烤鸽子是每个座位前面的盘子放一个，其它菜都是用盆装的。会议上边上放着一箱又一箱的啤酒，还有我那天在库房看到的酱香型白酒。酱香型白酒上面没有茅台标签，但是听他们说比茅台酒还好喝。这还是当年李主任被中纪委抽调到贵州办理某著名酒厂大案的时候，因业务能力突出，临走时专案组的领导特地送的。原来梁海军说的战斗就是这个，这种战斗我还是愿意参加的。

小孙已经在清点人员了，我刚下来就被他数落一翻，他不客气地说：“你怎么才来，打你电话都没人接，就等你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累了，睡过头了。”

我心想，小孙的年纪应该不到30岁，我都快40了，你这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小孙倒是来劲了，他接着说：“下次注意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弄得我一愣一愣的。

这时，许正冬走了过来，他笑着对我说：“山花哥，你别生气，小孙哥就是这个脾气，综合岗就他一个人，平时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他，还经常挨领导的批，也挺可怜的，大家平时都让着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我突然想到一句名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么一阿Q，我瞬间也就愉悦多了。

梁海军已经在张罗着招呼大家入座了。靠门的总统位置平时开会的时候都是摆两把椅子的，今天不知怎么地就摆了一把椅子，这使得本就紧张的位置更加紧张了。总不能站着吃吧，最后干脆找来酒店服务员，把椅子撤掉，换成宴会用的小凳子，总算是挤下了。不过一号位的椅子没有撤。

大家各自找自己的位置坐，张主任和李主任今天做到了总统座位的正对面，看来是准备做副陪了。两头的座位都靠近领导，只有中间才是安全位置，我这新人赶紧挑中间的位置坐下。我刚坐下，许正东和王大卫就做到了我的两边，看来我的选择没错。福田主任和玛雅主任分别坐在了张主任和李主任的边上，几个市纪委的老同志都做到了两头靠近领导的位置。殷肖聪没有坐，忙前忙后地搬啤酒和端菜。我突然想到今天去抓人的时候，我们都有任务，就殷肖聪没有，看来他是专门干这个的。

不一会，大家都坐齐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一号位空着。大家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殷肖聪嗖地一下冲了进来，他说：“书记来了。”

说完，他迅速退到门后，就像服务员一样。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的老人在潘主任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姚东华和李岩兵。大家不约而同地起立，迎接这位书记的到来。殷肖聪刚要过来挪一下一号位的椅子，但被潘主任瞪了一眼。然后由潘主任将一号位的椅子稍微挪动了一下，到底挪动多少毫米不知道，反正有挪动的趋势。书记稳稳当当地往椅子上一坐，哈哈一笑说：“大家辛苦了，都是自家兄弟，没有外人，咱们关起门来不讲究，都坐下吧。”

潘主任挨着书记边上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了下来，姚东华本想也在书记周边找位置，但是没找到，只能到其它地方擦缝。李岩兵走到我边上，搬个凳子挤了挤。门后边的殷肖聪走到几个年轻女同事那边，找了个座位坐下。看得出来，男同事都不怎么待见他。

在大家分别找位置的时候，我小声问许正冬：“正东，这位书记是谁？”

许正冬低头小声回答：“这是董洪斌书记，他是东南市纪委副书记，分管审查调查。当年是办案出生，业务水平非常厉害，连李主任都是他徒弟。”

看来这个董书记是个业务型书记，不是草包书记，那就好。我就喜欢懂业务的领导，那些不懂业务的领导只会瞎指挥。

董书记继续说道：“兄弟们，今天大家辛苦，待会留2个人不喝酒值班，其它人可以放开喝，女同志随便。”

董书记刚说完，潘主任和姚东华都自觉举手说不喝。董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人注意，殷肖聪也举起了双手。

酒席开始了，董书记举起杯子一口就干掉了一杯。那个杯子足足有3两，在座的小伙伴都被震住了，包括我这个酒精考验的侦察连长。这个酱香型的白酒，我一闻就知道度数不低，起码55度。这3两的杯子我也能干，但是书记中这么猛的可不多，尤其还是对着下属的时候。众人纷纷顶上，张主任和福田主任一口干了，部分纪委老同志硬着头皮干了，我也干了，但李主任却不为所动，依然是小小地抿一口，快活似神仙。当然，女同事不喝酒，部分男同事喝啤酒，领导也没有勉强，随意。

一杯酒下肚后，大家也就逐渐放松了，没有了一开始的拘束，纷纷互相敬酒。在喝完第二杯后，董书记打个招呼就走了，一同走的还有潘主任和姚东华。随后，女同事和不喝酒的男同事吃点东西也走了，位置终于空了一下。对于喝酒的同志来说，酒局才刚刚开始。

梁海军端着个杯子，坐到了我边上。看得出来，他酒量不是很大，满脸通红，但是依然猛打猛冲。李岩兵一开始还行，但现在显然是有点微醉，手里拿的筷子都掉桌上好几次了。许正冬和王大卫喝的是啤酒，也没喝多少，看梁海军过来都自觉让座。

李岩兵端起杯子把酒杯添满，摇摇晃晃地要和我喝酒。我见他有点醉，这杯酒如果下肚估计会当场倒下，连忙制止，我说：“李参谋，咱们按照部队传统，换啤酒吧。”

部队基层连队聚餐时，一般都是啤酒，很少有白酒。当然，有牛逼的人是用盆喝的。

李岩兵摇晃着脑袋，拍着我的肩膀说：“对，咱们换啤酒。”

说完，拿起一瓶啤酒就要开始吹瓶子。我连忙拿起一个空杯递过去，我说：“咱们老战友第一次喝酒，慢慢聊。”

梁海军也开了一瓶啤酒，他说：“我不是当兵的，但我一直想当兵，也算我一个。”

就这样，我们三人都端起了啤酒杯，许正冬和王大卫两位青年也在边上端起啤酒杯，大家一起碰杯。

一杯啤酒下肚后，李岩兵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兄弟，你是命好，直接分配到东南市纪委了。我命就不好了，跟你一样是正连职转业，但是分在淳口区纪委。我都在这借调4年了，还是没能正式调过来。我现在是两边都想管，又两边都不管，两边不是人，进退两难。我都40岁了，还是个科员。”

原来李岩兵是淳口区纪委的，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平时排名不靠前。淳口区以前是淳口县，刚改的区。说是个区，实际上离市里近100公里。他可真不容易啊，平时不能回去照顾家人，转业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科员。看来地方也不好混啊，和我在部队待着一样，都很惨。我们俩还正是难兄难弟，都是转业干部，都是中年老科员。

我说：“岩兵，你喝多了，少喝点吧。我也就关系在市纪委，其它和你一样，这不也是科员。”

李岩兵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一样，你关系在市纪委，不到1年就会给你调副科。市纪委大头兵都是副科，科员很少了。下面县区纪委就不一样了，主任才是副科。我是在外飘着的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上。我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儿子，我正是没用啊。”

说完，李岩兵突然哭了起来。

梁海军让许正冬赶紧扶李岩兵回屋睡觉。还好许正冬是身高近1米8的壮汉，李岩兵只有1米7，身材偏瘦，许正冬把李岩兵半抱着扶着走了，丝毫不怕李岩兵会突然吐出来。王大卫在边上没有去帮忙，这和白天干活时的积极判若两人。

李岩兵走后，我们继续喝酒。梁海军也喝了不少，他的唐僧讲座又开始了，他说：“李岩兵也挺不容易的，非常优秀的一个人才，是国防科大毕业的高材生。他当年在部队是团机关参谋，参加工作第一年就立了个三等功。后来得罪了政委，政委处处给他穿小鞋。他牛脾气也犟，第二年就打报告转业了。可惜了！”

国防科大，那可是军中清华，都是接近高考状元级别才有资格上的。可不像我，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去当兵又考的军校，还是靠武术打分高才勉强上了个大专。他新干部第一年就能立三等功，我知道这个含金量有多重。一般团机关一年也就一个三等功名额，多少老参谋、老干事都在排队等着，如果不是李岩兵有什么特别优秀的地方，这个名额是不可能给他的，除非他有什么过得硬的关系。显然他不可能有过得硬的关系，真有关系政委就不敢给他小鞋穿了。还真是可惜了，人才啊。”

我举起杯子和梁海军干了一杯，我说：“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在地方也没重用？”

梁海军不紧不慢地说道：“命途多舛啊！李岩兵转业后，本来在淳口区纪委干的是风生水起，淳口区的老书记宋吉光挺看好他的。宋书记没有背景，光靠苦干一步一步熬上去的，非常重视能真正能干事的人。刚转业两年，李岩兵就被提拔为科室副主任，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只可惜，在第四年准备调整正主任的时候，宋书记因年纪大被调到人大任职，淳口区纪委空降了个新的书记傅洪海，一切就变了。傅洪海是个官二代，共青团出生，三十多岁就当上了淳口区纪委书记。他和你我一样大，今年才38岁，比李岩兵还小两岁。傅书记和宋书记不一样，他以前是东南市团委副书记，没办过案子，也不懂办案，一心一意抓政治学习，李岩兵这种实干型的人入不了他的法眼。李岩兵不仅没有调整正主任，反而在年底提拔的关键时刻被借调到市纪委办案。傅书记的理由是上级机关要人，李岩兵业务能力过硬，是最佳人选。就这样，李岩兵错过了调整副科的一次好机会。”

我又和梁海军碰了一下酒杯，我说：“借调市纪委办案也算是一条路子，只要好好干，说不定也是机会。”

梁海军喝了一杯啤酒，继续说道：“是一条路子，可惜他还是命不好。本来他来了不到一年，就已经被董书记看中了，董书记本身是专业型领导，非常重视能办案的人才。刚好当年市纪委进行改革，要选拔人才，李岩兵通过层层考核，以综合第一的身份准备入选。只可惜，最终倒在了政审关。市纪委常委兼组织部长梁元庆和我们董书记是死对头，也是我们审查调查的大冤家，听人说他见李岩兵是董书记钦点的，把李岩兵的档案研究了三天三夜，硬是从档案里挑出毛病，说李岩兵在部队任干不满三年，提前转业，政治立场不坚定，政审不合格！”

我草，还有这等奇葩事。我说：“那董书记没有争取吗？”

梁海军自顾自喝了一杯，表情凝重地看向前方，说道：“怎么没争取？董书记有情有义，平常一直把我们审查调查的人当兄弟看，他为了这事专门拉下面子去求了梁元庆，但梁元庆还是没有答应。”

董洪斌是市纪委副书记，梁元庆只是个常委，排在董书记后面，董书记能为了李岩兵去求梁元庆，虽然没有办成，但也算是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了。这样的领导，我愿意跟着他干。但我还是纳闷，梁元庆就为了一个小兵而和董书记撕破脸，他到底和董书记有什么过节？他怎么敢这么狂？

我和梁海军又碰了一下酒杯，我说：“这个梁部长挺强硬啊，他和董书记到底有什么过节？”

梁海军闷了一口酒，说道：“梁元庆以前是市委李涛书记的秘书，除了李书记，他谁都不放眼里。我们干审查调查的，抓的一般都是党员领导干部，大多还是处级干部。东南市就这么大点地方，哪家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更何况这些处级领导干部一般还是当地的大户，可能是我们某次抓人得罪他了吧。”

说完，梁海军趴桌子上睡着了。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好像也有点醉了。我叫来王大卫，让他和我一起把梁海军扶回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