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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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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会这么喊她的,世界上只有一个。

  “甚尔哥哥?”

  他怎么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记忆里的甚尔哥哥,一直是温驯、可怜的存在。

  给他递创可贴的时候,帮他擦药的时候,少年总是会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露出信赖、柔软的表情。

  像是超大只的狗狗,趴在脚边袒露着伤口,给他上药,摸摸他的脑袋的话,就会得到他不解但又眷念的目光。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是因为、因为那时候她没有保护好他吗?

  所以他才会在周围竖着可怕的尖刺,才会有这样散发着强烈攻击性的眼神,就像是随时准备引爆自己,将别人也一起拖下水的炸.弹。

  ——他在叫别人不要靠近,因为他想要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就好自责好难过……

  “哟。还记得我?真是难得啊。”

  禅院甚尔在她身旁坐下,对着料理台的厨师点餐:“要最好的酒和最贵的菜,通通都送上来。”

  料理台那边的厨师对她发出了询问的目光,绘梨点点头,示意一切都按照甚尔说的办。

  接着,她又转头盯着他看。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绘梨缓慢认真地看着他,才从他的眉眼中找到了当初熟悉的感觉。

  太好了。

  是甚尔哥哥没错。

  实在是太好了……

  没有认出来的时候,绘梨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很可怕,但是确定这是甚尔哥哥以后,她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她对所有人都带着滤镜,五条悟是温柔体贴天底下最好的神明,眼前这个就是毛发乱糟糟,伤痕累累的可怜大狗。

  “刚刚是因为甚尔哥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才没有一眼认出来的。”

  担心哥哥误会她把他忘记了,少女认认真真解释道:“我从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哥哥?

  小海胆看看她,又伸长脖子越过她去看甚尔,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生怕漏过他们的每一句话。

  听见她这么说,禅院甚尔给自己倒了杯酒,暗绿色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略显讽刺的笑,没有回应。

  绘梨有点失落地低下头。

  他不理她是应该的。

  她和甚尔是在五条家认识的。

  小时候神子大人常常和禅院少爷打架,神子大人从没输过。

  禅院家为了道歉,总是会送礼物和小孩过来,让那些小孩帮五条家做事,以作赔罪。

  甚尔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没有咒力,在禅院家是低等的存在,跟过来的孩子们总是欺负他,每次见到他,他都带着一身的伤。

  对绘梨而言,甚尔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那时候的她上课很费劲,规矩学得也不好,又完全没有了觉醒术式的希望……总而言之一塌糊涂,彻底坐实了自己笨蛋杂鱼的称号。

  整个世界只有甚尔会那样需要她,只有他会常常坐在墙角,抱着满身的伤口仰望她,对她露出大狗狗一样依赖、眷恋的表情。

  她喜欢甚尔,因为在甚尔那里,她能体会到一种别人身上都无法获得的感情。

  甚尔没有亲人,她也没有,于是两株找不到根茎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慢慢成为了特殊的兄妹。

  ——依赖着妹妹的哥哥,和饲养着哥哥的妹妹。

  没有血缘,但是比世界上任何的血缘亲情都要深刻,因为他们是彼此世界里的唯一。

  可是后来……她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推开了他。

  她实在是太坏了。

  绘梨盯着面前的乌冬面,努力忍住泪水,免得再给甚尔哥哥带去什么困扰。

  紧紧注视着自己的,属于妹妹的双眸移开了。

  禅院甚尔握紧杯子,侧眸看她。

  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还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见到她之前,他常常从御三家的男孩里听见她的名字。在那些渣滓的口中,她是个天女般可爱、美好的女孩。

  甚尔一开始并不相信御三家会有这种人存在。

  见到她的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高高在上的神子穿着白底蜻蜓和服,瞥了他这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一眼,对他说了一句:“垃圾。”

  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像是有点抱歉,朝他笑了一下,对他做了个手势,好像在说:别在意哦。

  他站在原地,直到他们走远,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都还没有从她的那个笑容之中回过魂来。

  在御三家这个垃圾场里,他看见了一轮月亮,比天上的月亮更皎洁、温柔的月亮。

  后来是故意的。

  受了伤以后,故意出现在她有可能会经过的墙角,不记得多少次了,这里没有等到,就换一个地方。

  终于被他碰运气碰到了。

  那天的夕阳好美,好灿烂,整个世界都是柔和、绮丽的金色。

  她偷偷跑过来,把糖果和创可贴递给他以后,又慌慌张张地提着裙摆跑回去。

  夕阳笼罩在她的背影上,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灿烂的羽衣,她头发上的小发包随着奔跑的动作一翘、一翘,少年盯着看了很久。

  直到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整个世界又重新漆黑了下来。

  后来做了很久的梦,梦里的她不断重复着那天的动作。

  ——站在他的面前,小小的手在他眼前缓缓张开,像是一朵盛开的小花,开出的果实是创可贴和糖果。

  那是他少年时代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但这善意消散得实在是太快了。

  女孩不求回报,也没有想要和他建立什么羁绊,就好像只是在路边瞧见了一只脏兮兮的野狗,随手施舍了一点食物。

  因为家里管得严,她没有抚摸野狗的脑袋,也只是稍微喂一喂,稍微喂一喂而已,转头就把他忘了。

  他在那些日子里不断思考着自己犯了什么错,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以至于连她这样的人,都会只来了一次以后,就把他给丢到一边,再也不来看他。

  他暗自打听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发誓下一次遇见,一定要拼尽全力去讨她的欢心。

  因为他太想要那种东西了,被她注视、被她靠近、看着她朝自己露出笑容……

  那种东西,叫心脏快要融化的东西……他需要那个。

  所以冒险去了她在的宴会,不必怎么挑衅,那些渣滓就自发地来欺辱自己。

  于是终于又被她看见了。

  那种喜悦的感觉,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脑海。

  他绞尽脑汁讨她欢心,模仿着一条真正的狗,对她露出依赖、眷念的目光,努力让这样的饲养变得固定起来。

  后来有一天,她竟然叫他哥哥。

  她说要和他成为家人。

  ……家人。

  普通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咒力,但禅院甚尔却没有,一丝咒力都没有。这样古怪的存在,在一出生就被判定为了垃圾,丢进了垃圾堆里。

  他早已经接受了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的事实,但却在十多岁,认真扮演一条狗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妹妹。

  人类的感觉被渐渐找回,他懂得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责任,怎么去爱护、珍惜、保护自己的妹妹。

  于是在禅院家的小崽子对自己的妹妹说出恶心、下.流的臆想言语的时候,禅院甚尔第一次,主动扑了上去。

  很意外,他这样的垃圾竟然把他们全都揍趴下了。

  他得到了惩罚,咒具从脸上贯穿,很痛,但是禅院甚尔很高兴。

  因为这是他的勋章。

  这是他为了保护妹妹而留下来的、荣耀的痕迹。

  他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见到她,让她抚摸自己的伤口——这一次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伤口。

  他觉得妹妹看见了一定会和他一样高兴,会夸赞他做得好,但是她没有。

  那天她穿着很漂亮的藤色和服,头发侧着编起来,好漂亮好可爱——这是他的妹妹,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把他当成人类的小家伙。

  他发誓,要永远、不惜一切、献出生命去保护她。

  然后听见她说:

  “哥哥离开这里吧。”

  “家主爷爷说,真正对哥哥好的方式,不是一直给你疗伤,而是让你离开这里,离开会不断给你制造伤口的地方。”

  当时的少年紧紧抓着铁栏杆,身上的镣铐和脖子上缠着的铁链一起轰隆作响,这好像将她吓到了。

  “对不起。”

  她哭着说:“我实在是太笨了,如果早点让哥哥逃走就好了,就不会、哥哥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不是的。

  不是这样、

  不要丢掉他。

  他哀哀尖叫着,就像是一条真正的狗。

  小小一只的妹妹往后面躲了一些。

  变得离他更远了……

  这让他十分不安、焦急,脸上的伤口因为他狰狞的表情渗出鲜血,再次皮开肉绽,少年用力掰断阻挡在面前的咒具,扯碎了脖颈和手腕处的锁链。

  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她。

  然后被用力推开了。

  “好可怕。”

  “好害怕好害怕……”

  她发着抖捂住眼睛,在他面前祈求着别人的保护:“神子大人……神子大人……呜呜……”

  禅院甚尔呆滞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六眼走进来,把她抱进怀里,轻蔑、厌恶地看着他:“就到此为止了。”

  过家家的游戏。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原来她还是在喂养一条狗,而不是哥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哥哥为她受了伤,她怎么会害怕,怎么会把他推开?

  只有狗,温驯的狗忽然发狂咬了人,她才会害怕,才会担心自己也被他咬伤,才会在他面前祈求别人的保护。

  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认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多么残忍可怕的孩子啊,要来玩弄一条狗仅剩的人性和感情。

  那之后,禅院甚尔离开了京都,把和她相关的一切都丢进了鸭川。

  但从来留不下任何伤痕的天与咒缚之体,嘴角却多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

  每次在镜子里看见这道疤,看见自己被玩弄的的印记,他都有种想要杀了所有人,将这个世界彻底摧毁的冲动。

  但他还是贱。

  被驯养的痕迹已经深深刻进他的骨头里,看见嘴角的疤痕,遇见有关京都的一切,除了恨意,心里更多的竟然是想念。

  他想念那段被她饲养的日子。

  那时候整个世界到处散发着柔和馥郁的香气,冷菜剩饭变得好吃起来,叫他狼吞虎咽,就连挨打的时候,想到不久后妹妹会来看他,会抚摸他的伤口,身体就会兴奋得不像话。

  好想、好想找回那种感觉。他需要那样的世界,他不要再面对这样冷酷,毫无温度的一切。

  于是没多久就忍不住给她写信,没有得到回应,失落了一段时间,又犯贱继续写。

  对不起,吓坏你了,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错,那天不该靠近你。

  原谅我吧。

  求你了。

  ……

  再多再多下贱的话他都说过,但没有得到过一次回应。

  他恨她。

  他无数次发誓要是可以再次见到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了她。

  所以现在,他用怨毒的、满怀恨意的目光看向她,看她的侧脸,和脆弱纤细,两根手指就可以捏断的脖颈。

  她的身体发起抖来,睫毛颤抖着,是胆怯想要逃走的先兆。

  禅院甚尔略感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下定决心在她又一次逃走之前杀了她。

  然后被用力抱住了。

  “对不起……”

  她抱着他,带来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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