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夫人是真的不知道，宋朝雨才越发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夫人。如今的大夫人，和从前判若两人。她苍老又颓败，仿佛生命的花儿再不会在她的身边所绽放。在这个宋府之中，她反而成为了那个没有法子得到消息之人。何况柳姨娘的事情，还是今日才发生的，大夫人自然不知。她眼中的诧异，溢于言表：“她当初费劲了心思，也要带着你入宋府。如今却是要走？这怎么可能？是老爷让她走的？”

“不是。”

现在的大夫人对宋朝雨来说，是可恨之人，也是可怜之人。所以宋朝雨在面对大夫人的时候，连语气都格外地平静；“我姨娘，是自己要走的。当初她的确费劲了心思进入宋府，可入了宋府之后她才发觉，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过。所以她后悔了，便想要离开宋府，还自己一个自由。”

“哈！”

大夫人笑了笑，仿佛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一般：“你可知，如你姨娘那般身份之人，能入了宋家，哪怕只是做一个妾室，也是她们的荣耀！何况如今偌大的宋家，可都把控在了你姨娘的手里，她竟是心甘情愿的要走？她疯了不成？”

“是疯了，可不是我姨娘。”

面对这样的大夫人，宋朝雨的眸色越发平静，也越发坦然：“只怕是这偌大宅院里的所有人都疯了，所以才叫人觉得我姨娘非同一般吧！大夫人，在宋家的这些年，你的心里真的快活吗？”

这个问题，让大夫人愣住了。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如此的问题。她快乐吗？或许曾有一段时间，还是很快乐的。那时候她是这宋府的大夫人，当家主母，风光无两！而现在呢？大夫人低头，似乎明白了宋朝雨的话：“是啊，在这大宅院里，有什么事情，是能真的让人快乐的呢？嫁进宋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日后要面对的，是无休止的争斗。”

她忽而开始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要给你父亲生下孩子。其实生下阳儿的时候，我挺满足的。可后来，阳儿的身体不好了，我也变得贪心了起来。我想再要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更好。娇儿出生，她虽是个女孩，却也让我看到了希望。”

她苦笑一声，眸色忽而就变得悠远了起来：“那个时候，我遵从母亲所说的。要做好这宋府的正头娘子，就要有容人之度量。可这天底下的女人，谁又能真的做到看到自己的夫君进了旁的女人的房中，而半点儿都不难过的呢？那种难过，在寂寞的夜里，几乎将我吞噬。”

大夫人低头，摊开双手，眼神落在了自己那双熟悉的手上：“而后……我开始害怕。害怕那些姨娘们怀孕，害怕她们生下比阳儿和娇儿还好的孩子，害怕她们动摇到老爷对我的心思。只要她们在这个府上一天，我便寝食难安。可我不能嫉妒，我甚至还要一个又一个地将她们接入府中来，送到我自己的夫君身边！”

宋朝雨忽而意识到，大约大夫人从前对宋元，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在这大宅院里，比真心重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宋朝雨摇头：“我姨娘从来都不是你的绊脚石。她不过是个戏子出身，最多也只能是个妾室罢了。你们却因为一个男人，而做了半辈子的仇人。如今回过头来想想，可值得？”

只这一番话，便足以让大夫人红了眼眶。她倏然抬眸，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何为值得，何为不值得呢？若我早知，我和娇儿的下场会是这般，我自然觉得不值。可那个时候……娇儿可是宁王妃啊！她明明说过，那个宁王那么爱她的！我明明看到，我们母女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宋朝雨不解：“可对你们来说，什么才是好日子呢？平平顺顺的过这一辈子，便不算是好事了是吗？非要成为宁王妃，非要入了那王城，非要将所有你们看不惯的人都踩在脚下的日子，才算是好日子吗？”

这一字一句，就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了大夫人的心里。不过片刻，大夫人便泪流满面：“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我的母亲是这么带着我过来的，我的外婆是这么带着我的母亲过来的。这京中的哪一个宅院里，没有点儿腌臜的糟心事呢？”

“呵——”大夫人苦笑，而后摇头：“不对，你的宅院里就没有。可若天下的所有人都和昌王一样，只怕这世上便是天翻地覆了吧？宋朝雨，你太幸运了！你能遇到昌王，但娇儿却没有遇到良人。或许这就是报应，是老天对我们做错了那么多事情的报应！”

可即便如此，大夫人仍旧不解：“你和你的姨娘，如今已经站在了山巅之上。她又为什么非要从那山巅之上下来呢？”

宋朝雨并不盼着大夫人能够明白或者理解，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事已至此，或许坦诚是她们给彼此最后的尊严与脸面了。宋朝雨的语气，仍旧平静如初：“因为那山巅之上的风景，并没有那么好看。而为了走上山巅，我姨娘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她这一辈子，若不是为了我，只怕也不会想要回到宋家。若不是为了我，又怎会忍气吞声？”

宋朝雨或许在此刻，已经完全理解了柳姨娘：“一开始的时候，她为了自己拼了一把。她明明能做旁人家安安稳稳的正头夫人，就算是个戏子，也不是毫无出路。她偏偏选择了父亲，用了半生的时间在父亲这里做了一个赌。可她输了，于是她被留在了庄子上。留在了那个你们想都想不到日子该怎么过的地方！”

说到此，大夫人已经低下了头。当年柳姨娘被送去庄子上，是她吩咐了庄子上的人，不必对柳姨娘和宋朝雨太好。而如今，宋朝雨却对当年的庄子上的事情，似乎早已习惯，甚至这成为了鞭策宋朝雨成长的经历。让此刻的宋朝雨，浑身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后来入了宋府，姨娘又拼了命生下了小清儿。她是为了自己，可何尝也不是为了宋家，为了父亲呢？她得到了什么?是父亲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留下小清儿，而放弃姨娘的性命。大夫人，若换做是你，你该如何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