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凌起床时便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昨晚硬是闹心了半宿，最终得出个结论船到桥头自然直，管他什么徐副将，管他什么惠兰亭，就当自己没收到过这封信。

只是这“船”也不总往桥头开，王凌无心军队里的权势或是算计，却又偏偏被缠上，他想这事总得再过一天才发作，那时他便乖声乖气向徐有贞认个不是，说是自己没查看信件的习惯，可没想到这才刚走出寝室的门，便有两个大汉一边一个架走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绑架”王凌也不叫喊，手臂虽然被驾着脚却听话跟着走，这两个人虽然穿着便服，但是身上的气质他很熟悉，铁定是军队里的人，现在王军在上海如日中天，也必然不会是那个犄角旮旯的敌军来冒如此大的险绑架他，只是这究竟是不是徐有贞的人，他在心底打了个问号，但他可不想问这些问题，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他一边“被疾行”一边和身边两人套着近乎：“两位大哥饭吃了吗？”

“今天这天一出来才感觉冷飕飕的，我回去换个呢料外套，两位先稍等我片刻可否。”

两人横眉倒挂，脸上的皮肤日晒皲裂，粗糙地可以给老妈子当搓衣板，面露一副杀相，哪去搭理这小子说的话。

王凌也不自觉没趣，颇亲热地与两尊石像单方面说话，直到到校门口被塞进一辆黑色汽车，两个大汉也已经实在不耐烦，便勒令他不许再说话。

王凌这才把嘴缝上。

汽车开了半小时左右，王凌便发现这路越来越偏，竟然已经开出了市区，那必然不是去惠兰亭了，那是市区中心的茶楼，必不可能路经这荒郊野外。

军人，郊外，看来他们是要带自己去军营里啊，徐有贞必然不会与自己在王家的军营里面相见，看来徐有贞事情办得不利索被发现了，还牵连到了自己，多冤枉啊，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可能会被狠狠教训一通。

又开了半小时多时间，车终于停下。王凌自觉下了车，见两人又来拖他，他连忙摆手婉拒，自己虽然没有那两位军人壮实，但也和他们一样的大高个，三人一排手挽着手，丝毫没有押解犯人的挣扎，这画面就变得诡异得很。

总之已经到了这军营的地盘，看王凌也十分配合，两人便不再蛮力束缚他，只是一个在前带路，一个在后断路。

这天冷总是因为风大，军营本在郊外，设施虽然完备但却是黄路铺地，空气涌动卷的个黄尘漫天，眼前一切都被自然蒙上了面纱，王凌眯眼，眼梢更显微微上挑。

被带着走进军营深处，见者地上跪了一排破旧黑布褂子的男子，一共有五人，眼中混浊，神情恐惧，他们的手脚都被绳子绑住了，王威在他们身后悠闲地踱来踱去，皮军靴沉重地发出“嗒嗒”的声音，这声音对于跪在地上的人简直就是催命符，声音离自己越近，就越危险。

王威一抬头，咧嘴假惺惺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这是常年留下的烟渍，黄中又透露出不均匀的黑，是因为近几年他又迷上了大烟，“我的弟弟来啦。”

笑没有持续多久，便恢复了垢满杀戮的脸，王凌每次看到都觉得这父子俩长得真像。

前面带路的大汉一改凶神恶煞的脸色，恭敬地对王威报告：“少帅，人带到了！”

看着上峰点了头，才退守到一旁。

王振如今带着王家军势如破竹地壮大起来，自己封上了司令，王威也成了少帅，如今这军里谁不知道王威才是正统，只是这二儿子不是庶出也不是私生子，却根本没有地位，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王凌心里对这个亲大哥并不亲热，却也不想结仇，一如既往像个乖顺的弟弟上前打招呼。

王威走到他目前，眼睛直勾勾射穿他眼底，“他妈的空长一个大高个，一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模样，有什么用啊，在窑子里应该吃香得很。”

王威保留了十岁以前的气质，长大之后也完全是一个军痞子，他们两个人脸贴的很近，王凌清晰地闻到他臭烘烘的口气。

还好他很快便走开，要不然王凌怀疑自己会死在这毒气之下。

王威手背在身后，来回走动时已经王凌已经发现他拿着手枪，估计地上这一群是要被枪决的犯人，“你看，这一群是北面来打探我们情报的崽种，最近很不太平。”

他顿了顿，“不仅是外面不太平，我们王家军内部也有妄图翻起点风浪的，不过无所谓，我会一一解决，谁在我王威下面搞动作，一个都别想活。王凌你从小没上过战场，还没见过死人吧，很有意思，今天我就让你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被枪毙的，等会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啦。”

王凌面上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后面站的是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他跑不了。

手起枪落，五声枪响，震耳欲聋。

王凌看着一颗颗头被射穿炸开了花，猩红的血在舞动狂欢，跳得到处都是，脑门上黑黢黢红艳艳的洞里流出黄白色的液体，是他们的脑浆。

他觉得胃里空洞却在抽搐翻涌，现实却赤裸裸地告诉了他什么是死亡。

他强忍住抽搐与惶然，“大哥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学校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王威一打量他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平时一副不显山不露水整天恶心吧啦的小白脸，无波无澜不知道生气害怕，如今看见了人死那双看不惯的狐狸眼还是显露出了情绪，终究还是个小屁孩，这让王威心里略微得意，这一次发现徐有贞的人暗自联络他，不知道两人已经勾结到什么地步，才想先杀鸡儆猴吓吓这个弟弟，目的达成也就准备放他回去，自己既没准备零花钱要给他也没有关心他生活的功夫。

王威嘲讽地笑了两声，“你们这群狗崽子有什么正事要处理，隔三差五给我弄个学生运动闹事，妈了个逼的没事找事。”

一边说一边把枪装回腰间的匣子。“今早上兰心那边就在搞什么罢市的演讲，还挺大阵仗，不只是是上海的学生，那些警察局的不敢抓学生，我管他娘的，在上海就是老子的地盘，我就替警察局这帮人好好管管这群学生。”

兰心……王凌想起昨晚秋城的话，春拾和她朋友就在兰心作演讲，怎么这么倒霉，千里迢迢来挥洒一腔热血，却遇上了王威耍流氓。不过这事他管不了，他怎么管，先安静着躲过自己的飞来横祸吧。

王威对王凌身后的两个大汉喊道：“老三老四，整队准备出发吧！演讲时间快到了。”

目光从后面回到前方，“你自己回学校去吧。”

王凌忙复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只是脸色还有些惨白，实在有些违和，“大哥我可否搭一趟你们的便车到市区，刚刚这场面我如今实在头晕目眩。”

这番示弱让王威有些心满意足，便带了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