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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闲云孤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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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蜿蜒小路的尽头,坐落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潺潺的溪水从屋后流淌绵延至青山深处,院中一棵两个碗口粗细的香樟树,浓密的枝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院子里整齐地种着一排排时令的瓜果蔬菜。云昊天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本的《资治通鉴》,悠闲地看着书,喝着茶。陈萍喊道:“老云,进来吃饭了。”

云昊天应:“来了。”

陈萍三十二岁,浙江嘉兴人。她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皮肤、细眉大眼,俊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典型的江南女子特质。端的柔美,慈眉善目,黑色的长发随意的盘在脑后,亲切而不失端庄。陈萍道:“一会儿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山里湿气重,穿久了不舒服。”

云昊天笑着往自己身上瞄了一眼:一件白色棉质汗衫,一条墨绿色长短裤,脚下一双软底凉拖鞋,完全一副悠闲的农家汉模样。他看上去有些苍老,略显成熟与沉稳,永远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状态。浓黑的眉毛向外延伸着,眼睛黑亮有神,直挺的鼻梁、宽海口、国字脸。眉头中间两条竖纹如刀刻一般,透着一股正气与威严。陈萍说:“几天没见云朵了,中午我去趟爸妈那里,住一段再回来,家里还有些吃的在冰箱里。”

云昊天笑笑说:“知道了,您就放心地去吧,多谢老婆关心。”

陈萍笑着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在一般人看来,他一向严肃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甚至难以接近。但在陈萍面前,却永远都保持着诙谐、轻松、幽默的一面。他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回到院子里继续喝着茶看着书。到了中午,陈萍洗完衣服,收拾了一些要带走的衣物。她说了声:“我走了”就准备出门。云昊天说:“等等,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陈萍说:“不用,几步路走走就到了。”

云昊天指了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你拿着行李不方便。”

陈萍的娘家,就在五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父母在镇上经营一家小超市,生活还算富足。公交站离他们住的地方,大概有两分钟车程。他看着公交车远去,想起当年刚认识她的时候。……二〇〇〇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七,再过两天就是春节。房租已经拖了一个多月,房东催了他很多次,他拿不出。房东是个赌徒,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这天半夜,输了钱心里不痛快,就气急败坏地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愤怒、惊恐、无助的他,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抱着卷起的被褥,茫然地走在阴冷荒凉的大街上。上天好像总是喜欢在人受伤的时候撒一把盐,原本就冰冷刺骨的腊月寒冬,下起了鹅毛大雪。像杭州这样的城市很少会下雪,即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残雪”更是难得一见。而这场灾难的大雪,没有丝毫的美感可言,有的只是无尽地凄楚与苍凉。路上几个青年男女,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像是刚从酒吧或KTV里出来,都兴奋的大喊大叫:“下雪啦……嗷……”看他们高兴的样子,他心里一阵抽搐。他边走边摸着裤袋。借着昏暗的路灯,他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数了数:三十二块八毛。他正琢磨着能去哪儿可以躲躲风雪,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卖部有灯亮着,老板正要关门。他喊:“老板,等一下!”

安静的城市上空和他的叫喊声产生了共鸣,留下几声回响。老板吓了一跳,不耐烦地问:“谁啊?”

他说:“买东西。”

老板打着哈欠说:“进来吧,买什么?快点,要回家睡觉了。”

他看着手里被他攥得少得可怜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再留点钱,明天用。他说:“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两根火腿肠。”

老板定睛打量着这个黑瘦的男青年,疑惑地摇了摇头,把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和两根火腿肠装进一个袋子里。老板说:“十一块五。”

老板问:“小伙子,这么晚是不是没地方住了?”

他说:“有地方住,我去我朋友家。”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更不想让人怜悯和同情。他不知道可以去哪里。雪越下越大,人行道和路两旁的树木已明显的变白。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就在他走得精疲力尽的时候,透过茫茫大雪,看到不远处的前方有一座高架桥,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加快了脚步。他在桥下找了个还没有被大雪覆盖的空地,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翻出几张旧报纸和一个小棉被垫在身下,裹上被褥盘膝而坐。犀利的冷风穿过桥洞发出“呼呼”的声响,呼啸着扫过他的脸庞,如同尖利的钢爪挠过般的刺痛。桥洞外朦胧的路灯,映衬着白茫茫的雪花缓缓飘落,路旁的大树已完全被大雪覆盖,娇挺的枝干仿佛都被压弯了腰。他颤抖着打开酒瓶,把花生米、火腿肠摆放到腿上。嘴里哈出来的热气瞬间被冷风吹散,只留下冻在嘴角的冰碴。他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酒,五十二度的白酒下肚,顿时从喉咙到肠胃都感觉到一股暖流上下翻腾。他喝着酒嚼着花生米,内心的酸楚与懊恼让他无法控制压抑的心情,嘴里的味觉传感系统,只能感受到泪水的咸凉与苦涩。他想起半年前,自己愤然地离开那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家,那个虽然贫穷,却曾经充满温情与天伦的家。因为父母的相继离世,只剩他和弟弟两人,亲戚叔伯的冷漠、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无数的蔑视和不屑,让他已无法忍受。他无法再忍受贫穷,无法再忍受那冷漠的目光,无法再忍受各种口水与藐视,无法再忍受要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把一辈子都耗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地里是不会长黄金的。只要是农民;只要还种地;只要还在农村,就要一辈子接受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清楚地记得二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啥也别想了,安分地在家待着,种着这几亩果园,养几头猪,再养头牛,找人给你说个媳妇生个娃,就这么过吧。不行,不可能!他无数次在心里发出嘶吼:他不可能让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就待在这里,贫穷、落后、无知的世界不是他的。他要出去,要离开这里,他要去寻找那种只有在电视上和书本里才能看到的生活和世界。他从十六岁开始就独自闯荡,发誓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此时,他却在这寒冷的冬夜露宿街头,他甚至不敢想,弟弟一个人在家是怎么过的。再过两天,就是一个全国人民都在欢庆大团圆的日子。他想起往年父母都还在世的时候,这两天正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父亲会去赶集,给他和弟弟买鞭炮,母亲会给他们买新衣服,买年货、贴对联、包饺子,做各种他们喜欢吃的零食点心。他不断地喝着酒嚼着花生米,把自己埋在过去的回忆里。酒精起了作用,全身不再彻骨的冷,头也晕了起来。他有股想要奔跑的冲动,可盘坐了太久,腿脚已麻木,全身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朦胧地感觉到,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全身不再寒冷,浑身上下不再酸痛。恍恍惚惚地,他竟闻到了一股只有女孩子身上才有的清香。他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不情愿地睁开眼打量起来:这是一间大概只有十五平方米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却非常干净整洁。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儿正对着他笑。女孩儿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那深邃黑亮的眸子里,透出无限的智慧与温情。她脸上挂着微笑,身后是一片青山绿水,满翠的荷叶丛中矗立着几株粉色的荷花。好漂亮!他暗自感叹道,他脑袋里充斥着满满的问号。他努力地回忆着昨天的情景:大雪、高架桥、二锅头、花生米……就在此时,一阵琐碎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回忆。在一阵钥匙在门上转动的声音过后,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漂亮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笑着问:“你醒啦?”

他还没反应过来:“哦,嗯……”女孩说:“起来洗洗把饭吃了吧,现在都中午了,你一定饿了。”

她把一个快餐盒放到他面前。他脸上不知道是看到漂亮女孩子的缘故,还是阳光照射的原因,突然感觉火辣辣的。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白茫茫地一片,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透亮。女孩柔声道:“你昨天睡在高架桥下面,我和小姐妹一起回家路过,看你睡在路边,就搭出租车把你带到家里来了。你还真沉,拉都拉不动。”

他尴尬地回应:“哦……嗯……啊?”

他问:“那你是?”

女孩说:“我叫陈萍,在附近的新苗幼儿园上班。学校离这里不远,正好中午有时间,我回来看你醒了没有,顺便给你带点吃的。你怎么睡在路边啊?要把人吓死了!”

他尴尬地说:“谢谢,谢谢!真是不好意思。”

陈萍笑着说:“没关系不用谢,先起来洗洗吃饭吧,我一会要上课去了,今天还有个兴趣班的课要上,上完我也放假了。”

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起来:她一头黑发,扎着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甜甜的笑容、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材,处处透着江南女子独特的娇美与纯净。他想:昨天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了,真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了。他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此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只听陈萍说:“刘雨,没事了,他人醒了,我回来看看。好的,拜拜。”

打电话的是她的小姐妹刘雨。陈萍问:“大过年的,你怎么睡在路边了?”

他一时语塞:“额……”陈萍爽快地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先吃饭。你没地方住,晚上还睡这里好了,我可以去小姐妹家。”

他尴尬地说:“不麻烦了,我吃完就走,谢谢。”

他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大晚上把一个陌生的男子带到家里来,一点都不怀疑害怕,是她本性善良或是涉世太浅?他说:“我叫云昊天,在附近一家公司上班,昨天晚上因为和朋友赌气……”也许是习惯了一个人闯荡生活,让他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常常会本能地生出防备之心,又或是,在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儿面前,想给自己留点自尊。他后来常常想:防备什么呢?人家如此对待自己,自己要什么面子和尊严呢?一切都在人家面前摆着,真是可笑。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留意陈萍的住址,可是有个信息他记得死死的:附近有个幼儿园。多年后,陈萍辞去了幼儿园的工作,跟着他回到了她的家乡:嘉兴。多年来,陈萍对他一直不离不弃,哪怕是移居乡下,她从来都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相信,她深爱的这个男人无论选择做什么,都有充分的理由和十足的把握。无论他做什么,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有着说不出的安全感。从她答应嫁给他这个还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时,他就暗暗发誓:一生都要善待这个女人。在刘明远的眼里,他们俩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他常常用“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来调侃他们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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