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看热闹的人散开，老妇人缓缓迈步，在经过姜洛所在的雅间时，她往里面看了一眼。隔着距离，姜洛正好与她对视，姜洛见她颇有年纪，便礼貌地颔首示意，随着房门合上，姜洛也就收回了视线。这老妇人头发花白腿脚却很是利索，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这小姑娘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她身后的随从回道：“公主殿下若是想知道，我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老妇人摆手：“我不过随口一问，我又不是少年郎，何必追着去问姑娘家的名姓。”

随从笑道：“咱们府上正好有一位少年郎，论年纪正该看一看合适的姑娘了。”

老妇人笑着摇头：“他远在千里之外，我操那个心做什么。”

随从道：“少将军英姿不凡，当初在京都时就有许多追随者，只他都看不上眼，等他功成归来，恐怕各家的闺秀要争先恐后地在城门相迎了。”

老妇人听了微微一笑，脸上的骄傲却有些掩不住。因着收留了阿娴，姜洛也不打算再逛了，从茶楼离开就直接回了禹阳侯府。姜洛把阿娴领到宋氏面前，对宋氏说了经过，宋氏先是感叹，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娴，说道：“你会绣活？”

阿娴想了想道：“我身上只带着一个帕子，上头的桃花是我自己绣的，请夫人过目。”

她说着取出帕子，双手捧了恭恭敬敬地递给宋氏边上的丫鬟，丫鬟接过帕子呈给了宋氏。宋氏一瞧就笑了：“倒是好手艺，这可正好，我名下有绣铺，你若是不嫌弃，就去做绣娘可好？”

阿娴马上跪下，双眼含泪道：“夫人和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不敢贪图别的，只求留在姑娘夫人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婢女就好……”宋氏亲手扶起阿娴，说道：“我这里并不缺人，反倒是铺子里，因为生意好，正张罗着招人手呢，我要的是能够吃住都在铺子里的，合适的倒也难寻。”

阿娴闻言哽咽不已，她如何不知，夫人是好心人，既帮了她，又维护了她的自尊。宋氏道：“就是你做了绣娘，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我不过搭条路而已，将来怎样全凭你自己，你若上进，在铺子里做个管事也是可能的。”

“夫人……”阿娴满腹的感激说不出，唯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姜洛道：“母亲，那我就把阿娴交给你啦。”

宋氏点头，对阿娴道：“其实我那铺子里有几个和你遭遇差不多的，她们如今过得很好，有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你安心做事就好，假若再遇到难事，也可以再来找我。”

阿娴一抹眼泪，连连点头。宋氏也不耽搁，马上就安排人将阿娴送到了铺子里去。有相同遭遇的姐妹做伴，也许阿娴能好过些，至于吃穿衣物，去了之后自会有人照顾。宋明轩一直伴在姜洛身边，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洛就同他去了花园里。果然，宋明轩道：“表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以后阿娴后悔呢，你岂不是要落了埋怨？”

“后悔什么，”姜洛反问他：“后悔离开了那个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他们怎能没有一点情意？现在是两人都在气头上，等有一日这怨气消了，说不定会破镜重圆，我担心到那时，就全都成了你多管闲事。”

姜洛倒不甚在意，甚至觉得这想法有些好笑：“人家有中意的表妹呢，要想阿娴再回去，除非那男人能和他表妹断了联系，可是，他那个表妹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要赖上他了，想来是甩也甩不掉的。”

“表妹，你太武断了，”宋明轩不赞同地摇头：“我始终觉得今日这事儿不对，到底他们是夫妻，外人不好插手，再者说，我看那阿娴也不是好相与的，连个容人之量都没有，不过是小肚鸡肠的妇人。”

“表哥你说什么？”

姜洛十分惊讶：“你说阿娴不能容人？”

“我只是随口一说，假若阿娴同意留下表妹，不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了，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姜洛听得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宋明轩说出来的话。“如今阿娴的确是有了着落，可也是因为她遇到了你的缘故，假若没有遇到你，她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去死？何必呢？太不值当了。”

“就因为她没有旁的什么依靠，所以就任由丈夫娶别的女人进门？你的意思是，她不该争不该闹，她不能够捍卫自己做妻子的权利？”

见姜洛的脸上有几分恼意，宋明轩笑了：“是我不对，说了表妹不爱听的话，我不说了就是。”

姜洛顿时一阵无力。每个人对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貌似宋明轩并没有说错什么，可是不知怎地，姜洛心里像是梗住了似的，就是觉得别扭。宋明轩道：“这边儿有些晒，表妹，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他语气轻松态度如常，像是不把刚刚的分歧放在心里，但姜洛见他如此，心里的不舒服却更厉害了。姜洛犹豫了犹豫，决定撇开害羞问到底：“表哥，我们是要做夫妻的，有件事我要认真问你，关于男子纳妾，你怎么看？”

宋明轩意外地抬起双眉：“我说过，往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愿意的事儿，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做的。”

“是因为我不愿意你才不纳妾，而不是因为你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姜洛紧紧蹙着眉，愈发想追问下去。“这有区别吗？”

宋明轩满脸困惑：“我凡事都听你的，绝不违背你的意愿不就行了。”

姜洛沉默下来。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心情呢？宋明轩对姜洛的心思一无所知，指着姜洛身边的花丛说道：“表妹，这花开得不错，我摘几朵给你，你拿回去插瓶。”

姜洛咬了咬唇，说道：“表哥，我十分羡慕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我希望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彼此的眼里心里只有对方一人。”

“好，表妹，我答应你。”

宋明轩有些动容：“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娶你，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好好待你。”

姜洛忽然感觉很累。她听着宋明轩说的话，心里却没有感动，而那疲累又无助的感觉，却一点一点地包围了她。“表哥，我累了，先回去了。”

姜洛说完就走，留下宋明轩不解地呆站着，他不懂，自己是哪里惹得表妹不高兴了？梨落院中，段秀芝听了雯儿的话，低头思忖了半天。姜洛领了一个小娘子回来，还把人交给了宋氏，这是怎么一回事？雯儿道：“娘子管她做甚，那小娘子在晴池院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段秀芝冷笑：“我岂不是和她一样，在这侯府里，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

“娘子怎么能和她一样，娘子是老夫人的亲戚，就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能安稳地在侯府里住下去。”

“依你看，老夫人待我如何？”

段秀芝慢慢抬头，眼里流露出嘲讽。雯儿忽然就噎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根本不把娘子放在眼里，甚至，还不如侯夫人对娘子好呢。段秀芝轻轻一笑，似乎是在感叹：“所以啊，人还是得学会自己争取。”

这一回段秀芝去寿合堂，也不知为何，姜老夫人屏退了下人，单独与段秀芝谈了许久。段秀芝走出寿合堂时，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段秀芝走了一会儿，姜老夫人叫人请来了徐氏。这样特意地叫她来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徐氏想着就有些惶恐，却不料姜老夫人问起了段秀芝。“你看她如何？”

徐氏与段秀芝接触不多，想了想说道：“段家妹妹很是文静，倒是个内秀的。”

姜老夫人道：“跟宋雁娘相比呢？”

她们两个相比？徐氏觉得这问题有点荒唐，她们根本没有可比性啊。段秀芝就像是路边默默无闻的一棵草，而宋氏却像是花池里盛开的鲜花，明丽且个性十足。徐氏对宋氏的想法有些复杂，她因为宋氏折磨过姜苌而恨过，但在这份恨之外，她其实是羡慕宋氏的。宋氏有得力的娘家，有贴心的丈夫，儿女双全，真正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此刻姜老夫人问起，徐氏小心地觑着姜老夫人的脸色答道：“自然是段家妹妹温柔可亲。”

姜老夫人点头：“正是，身为一个女子，正该温柔文静，那宋氏就是个泼辣的，哪有半点儿女子该有的贤惠样子。”

徐氏不明白姜老夫人的用意，只安静地听着。姜老夫人忽地“呵呵”一笑：“老二身边也该添个人了。”

徐氏一惊，这是要把段秀芝塞到晴池院去？那宋氏能答应？惹毛了宋氏也不得了！徐氏一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在姜老夫人面前尤为绵软，她有心劝说，却又不敢逆着姜老夫人的心意说话。徐氏迟疑着说道：“母亲，这事儿可要问过侯爷？”

“哪个猫不爱吃鱼？他这些年不添人，无非是宋氏在作怪，”姜老夫人睨了徐氏一眼：“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见徐氏喏喏的，姜老夫人心中来气，不满道：“我还想着叫你来商量商量，可你自己看看自己，痛痛快快地说句话都不能够，真是……”哪怕有宋氏一半的利落劲儿呢！姜老夫人把这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