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前放着那本质地坚硬，表皮绘制有神秘符号的书册。此刻，那些凹陷发亮的符文似乎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摇摆，如果一直盯着看会让人产生出头晕恶心的症状。黑暗里，那名特别部门长官的声音幽幽传来，催促着萨托尽快完成保密誓言。“……这本书难道可以强迫我必须守秘？”

萨托的脑袋眩晕了一阵，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再无其他感觉。“咦？刚刚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消失了？”

萨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那本书对他的影响消失了。与此同时，萨托腹部位置传来抽痛，仿佛内里的某个存在有些生气。“见鬼……”萨托将疑惑先搁置一旁，照着对方的提示签订誓约。做完了这些，那名黑衣人确认无误后，这才将钱递给了萨托。萨托看着对方递来整整一叠纸币，大致扫了一眼就确定足有两百镑！可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让他置于险境，什么又叫被人跟踪和监视？难道那个六指嫌疑人真给跑了？“疑犯呢？你们没有抓住他吗？”

对面那名全身黑色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冲着萨托微行了一礼，起身就那么走了。走了？你就那么走了？为什么不顺道把我捎回家？该死……正想在心里问候对方家属一遍的萨托摸了摸口袋里厚实的钞票，那一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不管怎么说，两百镑的额外奖励已经到手，现在的他已经算是一个小小的有钱人了。将手放在装钱的口袋里，萨托感觉自己的心绪没来由的平静了下去，即便是最近伊芙琳带给他的危机也仿佛被治愈了不少。迈着轻快的步伐，萨托开始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去，在这个过程里他又一次碰到了准备彻夜排队购买黑麦面包的玛丽太太。“下午好，玛丽太太。”

玛丽太太转过身看向萨托，她的眼圈比两人上一次见面时又更加凹陷了几分，脸色也有些蜡黄。不过即便如此玛丽太太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萨托，你又来了，这该死的地方如果非必要还是少回来的好，我们西区的人不都说吗，只要离开了这里，这辈子哪怕死在外面都不要再回来了，这不吉利。”

玛丽太太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打不起精神，萨托走近了两步关切问道：“玛丽太太你怎么了？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太舒服，阿姆斯特朗呢？那小子没有帮助您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吗？”

听到萨托说起自己儿子，玛丽太太脸色略微柔和了一些。“阿姆斯特朗现在懂事多了，他去应聘厕所工，说每周能够赚到五先令，哦，如果他能应聘上我们全家就不用彻夜排队，去购买固定份额的黑麦面包了，咳咳咳……”玛丽太太先是轻轻咳嗽了两下，她试图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忍下去，但奈何换来的却是更加剧烈的咳嗽。“玛丽太太你怎么了？真的生病了？去诊所看看吧，开一点药，只是为了一块黑麦面包没必要搭上自己的身体，如今的奥尔德早晚冷的人头脑发木，你穿的又这么单薄……”萨托上下打量了一下，玛丽太太仍旧是那一条仿佛万年不变的棉布长裙，上面沾染着污渍和水渍，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又咳嗽了几声，她似乎终于缓和过来，喘了几口气道：“我……我必须得为家里节省一些开支，真正的寒冬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不能攒够钱买到足够多的煤炭，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是的，奥尔德靠近黄金海岸，但却并非热带气候，从海面上吹来的海风能够轻易钻透衣衫，浸入骨髓，如果是在冬天这种寒冷还将伴随着潮湿，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每年冬天在西区，都会因为缺乏煤炭和御寒的措施而死掉一大批人，而这些人里多是老人、儿童，和一些本身患有疾病的人群。萨托摇摇头，强行将玛丽太太从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队伍里拽了出来，拽到一个别人无法注意到的角落，往他手里塞了几枚硬币。“玛丽太太，有一件事忘了给你说，上次阿姆斯特朗帮我办事，间接让我得到了丰厚的报酬，这个是我答应给他的提成，既然今天见到你就请帮我转交给他。听我的，赶快找一家诊所开点药，阿姆斯特朗都还没有结婚生子，你不是以前总念叨着要帮他带孩子吗？”

身为西区走出去的萨托对于这类居民如何过冬深有感触，以前的他没有那个能力帮，可现在自己手里握着两百镑现金，遇到生活艰难的老邻居又怎么能忍住不帮一把？他知道如果一次拿出太多会吓到玛丽太太，所以他只掏出两枚五先令的硬币塞进了对方手中，这足以让玛丽太太买几片药，吃上两顿不掺杂木屑的面包了。“这……这是真的吗？萨托，不要因为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就故意这么做，你是知道的，我们西区人也有西区人的骨气，之所以还没有沦为乞丐，就是因为骨头够硬。”

萨托欣慰的笑了笑，“我当然记得玛丽太太，贫穷没有压弯我们的膝盖，即便是西区人也看不起不劳而获的乞丐，我们可以早出晚归，可以忍受肮脏与劳累，但我们绝不会丢弃尊严，放心，阿姆斯特朗真的有帮到我，不信等他回来你可以亲自问他。”

玛丽太太捏着那两枚五先令的硬币，咬了咬嘴唇，激动的握住了萨托的手。“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你一定会成为全奥尔德最知名的大侦探，成为我们西区人的骄傲，谢谢，谢谢你，咳咳咳……”“好了，你完全不用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快收好回家去吧，不要被别人看见。”

目送着玛丽太太真的放弃彻夜排队，往家的方向走去，萨托这才压低帽檐儿继续前行。在这个过程里，他又看到了几名小时候的邻居，他们似乎过的都非常不好。这些人有的即便在这个时间仍然在浆洗衣物，双手冻得通红，可即使流下眼泪也要抓紧时间在要求的期限内交工。有的似乎刚刚为人清理完烟囱，从上到下全部都是黑炭色，只有他说话和笑起来时，那一排平时看上去枯黄的牙齿此刻才会显得无比洁白。而更多的人则两眼空洞，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行走。他们或许患有疾病，或许几天没有进食，或许在等一个能填饱肚子的机会，或是等一个不那么痛苦死去的机会。虽然萨托很想帮一帮这些老邻居，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微乎其微，帮得了一个帮不了所有，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社会发展的阴暗面，就像他以前看到的那本书上写的一样。【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科技蓬勃发展，新奇的发明如雨后春笋般占据着人们的视野，而这也是最坏的时代，瘟疫肆虐，庄稼欠收，空气污染，厕所恶臭……】【这是一个智慧的时代，也是一个愚蠢的时代，这个时代出现了牙刷，紧身衣，香水，马桶，无一不在便捷着人类的生活，而这个时代也有其令人窒息的律法，掺假的酒水，掺杂了鸦片的婴儿奶粉……”【这是信仰的年代，这也是怀疑的年代，人们左手是禁锢，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右手却是放荡，物欲横流，一发不可收拾……】【这是黑暗的季节，这也是绝望的寒冬，富的更富，穷的更穷，富人用金银装饰自己的房屋，穷人暗无天日，甚至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已成为奴隶……】【我们看似拥有着一切，我们实际却一无所有……】沉重的心情随着萨托再次踏上绿橄榄街扫清了大半。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幸运海豚广场看到的马戏团宣传单，对那位号称解梦大师的家伙非常感兴趣，想到现场看一下对方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吹嘘表演。而且他现在怀里可是揣着两百镑，也是时候带着妹妹和老祖父，以及老奎恩去享用一顿大餐了。萨托掏出用勋章加工而成的怀表，“啪”的一声按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艾米莉亚应该已经放学了，那个喜欢到处挖人内脏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自己还是绕一绕路，到学校接她回家吧。想到这儿萨托不再耽搁，到底是怀揣两百镑的有钱人，当即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准备让妹妹也奢侈一把。“嘿～艾米莉亚，听说了吗？下周末林奇马戏团会有一场盛大的表演，他们还请到了一位有名的解梦大师，要不要一起去看？”

放学之后的潮湿小路上，艾米莉亚的朋友露丝在她身边轻盈的左右跳跃着。露丝的手上拿着一张林奇马戏团批量手绘的宣传彩页，就跟那天萨托在广场见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