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几个弯，萨托熟门熟路的来到自己小时候经常玩耍的一条街道，看见远处聚集这几名十五六岁的混小子。他招招手说：“阿姆斯特朗，过来，我问你一些事情。”

阿姆斯特朗是附近几条街道上的小混混头子，以前还光屁股的时候总喜欢跟在萨托身后跑来跑去，是他标准的小迷弟。“萨……萨托大哥，您怎么回来了？您现在可是体面人，这里会弄脏您高贵的皮靴。”

阿姆斯特朗棕发蓝眸，带着个卷边略有破损的毡帽，布衣和长裤上都有补丁，眼角还残留着没有擦去的眼屎，是标准的西区装扮。萨托看着他笑了笑，拇指一弹，一枚黄澄澄的硬币就落在了对方掌心里。“帮我找一名奇怪的画家，他就住在西区，应该是个深居简出气味难闻的家伙，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阿姆斯特朗握着那枚硬币如获至宝，急忙点头道：“没问题萨托大哥，其实您不用给我钱的，能帮到您我很乐意。”

“别那么说小子，我知道你母亲一个人工作带着三个孩子很不容易，你也不要整日游手好闲，可以学着那些人去码头打打零工。”

阿姆斯特朗面有愧色的低下了头，小声道：“萨托大哥，我也想过工作，可码头那边的大老爷们把价格压得很低，把人当牲口用，我和小伙伴们寻思着要不要去做厕所工，虽然很恶心但他的报酬的确不低。”

“厕所工？职业不分贵贱阿姆斯特朗，你也终于变得像一个男人了。”

阿姆斯特朗笑了笑，转身对身后的几名伙伴喊道：“你们有谁在附近见过一位奇怪的画家，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萨托大哥！”

萨托没有靠近过去，他知道那是属于阿姆斯特朗的圈子，他必须在自己的小伙伴们面前树立一位大哥应有的形象。阿姆斯特朗问了一句，随即转身小跑几步回到萨托面前道：“萨托大哥，梅森说他见到过，就在咱们常说的幽灵街四号，那里有一家地下室对外出租。听说里面住着一位画家，他可以数个星期都不出门，吃喝拉撒全在地下室里，那里传出的气味即便是咱们西区人也不愿靠近，你要找的人应该是他。”

“知道他叫什么吗？”

萨托随口问道。“好像是叫皮……”阿姆斯特朗正在回忆，萨托则先一步补充道：“皮克曼？”

“对，就叫皮克曼！”

如此一来姓名就对上了，爱德华勋爵说过那位画家就叫皮克曼。“谢了小伙子，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萨托临走之前再次弹出一枚硬币，这可以让阿姆斯特朗一家不用再为今天的晚饭发愁，而他也确实得到了那位画家的消息。阿姆斯特朗口中所说的“幽灵街”是西区本地少年们起的名字，那里位于西区最深处，与峭壁之下的黄金海仅有一墙之隔。这里潮湿偏僻，大部分时间都晒不着太阳，似乎终年笼罩在一层黑暗中，“幽灵街”的名字也因此得来。萨托熟练的在西区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行，花费约摸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来到了阿姆斯特朗口中所描述的“幽灵街”。没办法，西区道路太过狭窄，马车根本无法通行，在最狭窄处即便是迎面而来的两个人都得要错身而过。望着面前歪歪斜斜长满霉斑的石质小楼，萨托轻呼口气，绕到了这栋楼的侧方，那里有一条直通地下的台阶，正是阿姆斯特朗所说的地下室入口。萨托身手拉开结满蛛网长着青苔的木质闸门，却险些被里面传出的恶臭之气击倒。“见鬼，这是什么味道？”

他紧皱着眉头，用衣领捂住口鼻，脑子里没来由冒出地下室里有人在烹煮排泄物的画面。“有人吗？皮克曼先生在不在？我是萨托·芬奇，找你有事。”

萨托象征性的朝里喊了一声，回音在漆黑的地下室里回荡，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复。他并没有等里面的主人邀请自己进去做客，让这恶心的味道散去一点，这才唉了一声走下台阶，进入到这条仿佛通往地狱般的通道。进入地下室的台阶周围墙壁上满是霉菌，萨托所过之处会传出稀稀疏疏的动静，大概率是受到惊吓的蟑螂一家。数着脚下的台阶，一共走了二十七节，终于下到了底部。这里光线昏暗，潮湿难闻，地面踩上去甚至有一些粘脚的触感，让萨托觉得仿佛走入了某不知名巨兽的胃袋里。在地下室尽头的天花板侧方，开着一扇极小的天窗，让一道光亮从窗缝里挤入地下室，形成了一道光柱。光柱下坐着一个人，他背对入口，正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抹着什么。很快，萨托的视线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渐渐看清这地下室里的全貌。这是一间典型的画家画室，靠墙壁的位置堆满了或完成或废弃，亦或是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但让萨托心底发凉的是，这家伙所画的内容实在算不上正常，甚至可以说每幅画的画面都透着骨子怪异阴森，让人不自觉毛骨悚然。比如此刻萨托左手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这是一幅画中画，画里是一名身穿繁复宫廷长裙的少女。她端立在画框中央，双眼漆黑空洞，还从微张的小嘴里长出一条没有皮肤的手臂。那条手臂握着画笔正在墙壁上作画，画的却是一群小人围着一颗满是沟壑丑陋恶心的大脑起舞。然而在这幅奇怪画作旁边，还有一幅整个画面色调都极为阴沉灰暗，仿佛浓雾中的森林。那森林深处似乎有两个孩童模样的人物，正咧着大嘴互相追逐，看样子像是在玩耍。但在薄雾光线突出的两条黑影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两个孩子突出的长长倒影犹如两只魔鬼正在互相撕咬啃食，仿佛在比赛谁能先将对方吃进肚子里。另有一副看上去更为怪异恶心，那是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孩，她站在野外的水洼里，并从后脑处长出两条手臂。那两条手臂拿着化妆用的女性事物，借由鲜血涂抹女孩的嘴唇，脑浆作为打底液，混合脑浆的鲜血则被调配成了腮红。“妈的变态……”萨托小声吐槽了一句，忍着生理上的不适走到画家身后。“皮克曼先生，我叫萨托，萨托·芬奇，一名私家侦探，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萨托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但背对他的画家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依旧在面前的画布上努力涂抹着。他每涂一下都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以至于萨托都担心他会不会将画布戳破。“皮克曼先生？”

萨托又叫了一声，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对方正在画的那幅画布上究竟是何种诡异的画面。可就在这时，正在做画的画家手部动作停止，身体极为僵硬的缓缓转动脑袋，萨托甚至听到骨节相互摩擦传出的嘎吱声，如同许久未使用已经生锈的齿轮。然而更加诡异的是，这名画家的脑袋呈一百八十度转向身后，身子却丝毫没有动弹。他的脸转向窗缝透射而入的光亮中，让萨托能够清楚看到他的长相。那是一张极为瘦削并严重凹陷的脸颊，他五官突出犹如一具下葬有段时间的干尸，如果不是眼睛还睁着，萨托真的要怀疑自己在跟一具尸体说话。他的额头、颧骨和下颚都有些不成比例的突出，嘴巴两侧向上咧开，满布血丝的双眼里透露出一种只有在最狂热异教徒眼中才能看到的疯狂。“你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啊，是啊，这味道相当熟悉，我在哪里闻到过来着？有些记不清了……最近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位画家的声音干涩、沙哑，甚至有些刺耳，如同有人用指甲滑动玻璃，用餐叉摩擦碟面。“你难道不是叫皮克曼吗？”

萨托不确定的说道。“噢，对对对……”脑袋呈一百八十度向后转的画家将身子侧了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对，我叫皮克曼，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那是我的全名……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画家完全转过了身子，正面对着萨托，缓缓行了个绅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