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监视的纸人有两张，一张在猫耳女孩身上，还有一张在我身上。两个纸人相互感应，我就可以确定她的位置。但在我查阅古籍的时候，口袋里的纸人突然湿了，甚至弄湿了我的裤子。掏出来一看，纸人已经失效，上面的咒文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

我迅速找到感应消失的位置，是女厕所里。她用这种小手段逃脱了追踪，不过我中午已经提前在图书馆各周围布置了结界，只要她进出图书馆我就能察觉。就算她摆脱了监视，总不能永远在图书馆里。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闭馆她都没有出现。工作人员已经确认了图书馆里除我和他们以外没有任何人，那个女孩就像凭空消失了。当然，厕所里的纸人也早就被冲走了。

她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我现在可以确定她的情况根本不是自己声称的“自愿让妖怪附身”，那就是她占据了人类的身体。而且她居然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监视，那就更不能放任她继续混迹于人类社会。

我还有很多种方法能找到她的踪迹。我先去找了院长，询问有没有线索。院长听了我的描述，认为那个女孩是个学生，应该就在市内住。他利用权限调取了学生卡办理者的资料，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在办卡用户照片里找到了这个女孩。

就这样，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查到了她的姓名，学校和年级。陆千铃，银枫第一中学，去年入学。虽然没有家庭住址，不过也没必要去查，这些就够了。剩下的还要从长计议，今天要先超度老人的幽灵。

这是第二次走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图书馆。褪去白日的喧嚣，我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用灵符找老人的位置，最后在高层那间存放古籍的阅览室找到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站在那里等着我，就像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他。

按理说，幽灵只会无意识重复生前的动作，或是完成未竟的遗愿。让老人的魂魄不愿离去的是他对知识的渴望，因此死后他依然在孜孜不倦地阅读。可惜，就算一个人能够永生不死，也永远无法穷尽所有的知识，更何况是记忆混乱的幽灵。

看一点，就会忘一点。像是向一只了大洞的桶里装米，永远也不可能装满。

这是永远无法完成的愿望，因此我只能选择超度。

可是，原本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幽灵，现在却站在这里，微笑着看着我，眼神平和安详，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我一时间停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先打破沉默的是老人，他平静地开口道：

“年轻人，你是来接我走的，是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停留了太久，早就该走了。”

他用怀恋的眼光环顾四周，视线扫过一排排书籍，又长久地停驻在书架上，“可是……我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这些书啊……看看那些孩子，他们是未来的希望，他们那么爱看书，多好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看到他们长大，该多好啊……”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语气无限遗憾。我依然没有答腔，因为我心里萌生出另一种猜想。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笑着说道：“不过，我以为来接我的会是什么牛头马面，或者凶神恶煞的鬼差，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样的话，我也算有个不错的结局……”

“您说笑了。”

我终于开口，“我不是来接您走的。”

这回轮到他惊讶了。

“不是？那……”

这也是我刚刚做出的决定。我刚才在身前做了拜神的动作，确实感觉到老人身上存在神性。虽然非常微弱，但可以肯定现在的老人，已经从地缚灵变成了这里的守护神。

我想到了走廊上的肖像画和院长的话。院长说这里的很多老读者都记得老人，并且一直尊敬和怀念他。有了“神像”和崇拜，形成神明的要素已经具备，加上老人的行动表现出的自主意识已经超过了幽灵的范畴。于是我用拜神的方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已经是神，那就不在我管理的范畴了。所有依靠法术和灵力之人，都借用自然之力，对于神明都怀有敬重之心。就像严格意义上说，人类从生理结构上也算一种动物，但没有人把人类当动物，神明从本源上说也算一种妖怪，却没有人会把神当作妖怪。对妖怪再残忍的除妖师，面对神明也不得不保持尊敬。

而且，谁说那种像虫子一样的书灵以后不会再出现呢？到那时候，谁又来修正错误的书籍呢？

我不由对老人一笑：“我只是来看看您。您放心，不会再有人来接您走了。”

看着老人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再回归平静的喜悦，我转身走出阅览室。绕了这么大的弯，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我莫名感到轻松。

就算老人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现在又何不是一种得偿所愿呢？

当然，我没有忘记告诉院长，以后把老人的肖像挂在更显眼的位置，最好让入馆的读者都能看到，还要供上香火。这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就算顺便做个好事吧。

接下来就是处理那个女孩的事。以仓桥家的名号，在东瀛可以畅通无阻，查询一个人的详细资料易如反掌，但在这里恐怕行不通。好在有院长在。我原打算直接找到她的学校除掉她，但看到在院长帮助下查到的她的资料，我决定改变计划。

她的履历平平无奇，就像一个正常学生按部就班上学，看似是被一只猫妖占据了身体的正常人。唯一一点特殊之处在于，她的母亲在九年前毫无预兆地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按照这里的法律，她已经被判定死亡了。

当今时代，失踪事件发生并不频繁，可以说概率极低，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就更加少见。我也看到了她母亲的资料，也非常正常，但我还是看出一些端倪。陆千铃的外祖父母似乎在她母亲上大学之前就双双去世，也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也就是说要查找她母亲的来历，无迹可寻。

孑然一身地来，然后凭空消失。究竟是身世悲惨的普通人，还是……

伪装成人类的大妖？

能立刻联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一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有类似的情节：法力高强的大妖想体验人类生活而伪装成人类，伪造新的身份，然后在玩腻了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妖怪就是这样，它们本就不属于人类世界，对人类的伦理道德甚至情感毫不在乎，更说不上负责任。

如果陆千铃真的是被大妖抛弃的孩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抓挠，我莫名感到心烦意乱，强迫自己注意力回到资料上。

如果真是如此，这事还蛮荒唐的。有能力和人类繁衍后代的妖怪本就少之又少，更别说人和妖怪几乎不会有交集甚至产生感情。半妖的情况太过罕见，粗略估计，全亚洲最多不会超过三百。

正是因为半妖罕见，我一开始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如今它却愈发清晰起来。

我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银枫镇是个灵气充沛之地，妖怪相对密集，正因如此被众多冲着复活法阵而来的除妖师盯上，也成了妖怪屠杀事件高发地。家族派我调查法阵事件，我便将此地选为目的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银枫镇这个地方，或许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如果真的是半妖，那更要一查到底了。她在人类社会生活是否另有目的，该不该继续让她待在这里，我必须亲眼看到，亲自衡量。

在院长人脉的帮助下，我很顺利办理了入学手续，以交换生身份入学。入学第一天，我就发现了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个女生身上有妖怪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被长期附身才能形成。我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妖怪，可能那个妖怪已经感觉到危险，提前逃走了。

应该是个小妖怪，女生看上去也没有受到影响，既然已经跑了，我就不用插手了。不过这件事再次提醒我这座城市的特殊之处。

大课间休息，我按计划去了陆千铃所在的班级。本想先观察一下，没想到她自己出来了，倒是正合我意。我试探性说出了她半妖的身份，没想到她比我预想中反应还要激烈。

看她的神色，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初次见面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擅长隐瞒，更不擅长撒谎，此时更是猫耳都贴平了。城府这么浅，倒不像什么恶妖，除非这些也是她装出来的。她似乎想和周围人求助，但不知情又看不到她耳朵和尾巴的人自然不会认为她能有什么危险。

她后退半步，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她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者说她其实都能猜得到答案。

最终，她还是战战兢兢开了口：

“你……到底是……”

“我叫吴天彻。”

虽说对于咒术师来说，告知对方真名是大忌，但她迟早会知道，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更何况，我占据着绝对主动地位。

当然，我也知道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剩下的答案，我并不打算告诉她。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正如当初在图书馆的时候一样。那是一种背水一战的眼神。

紧接着，她做了一件令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她挺直了脊背，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高声对我说道：

“好啊！比就比！就比下次月考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