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灯闪烁两下，再次亮起时，灯光暗了许多。昏暗的电梯厢内，只有我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我低头看到镜子里若萱依然在看着我，感到安心很多。

为了缓解紧张，我想和她说说话，若萱却先开口道：“真是废物。”

“……哈？”

我愣住。

“每次和你一起准没好事。明明自己那么菜还喜欢到处招惹是非，这些年我可没少给你善后。”

我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我，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惹麻烦。从小到大，每次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我嘴上说着才不会管，身体却不由自主开始行动。虽然大多数事件都平安解决，但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也屡屡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也许是我给若萱添了太多麻烦，也许是她对我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一句道歉的话哽在喉头，还没有说出口，若萱又开口道：“要不是你揽这种麻烦事，我也不至于被困在镜子里！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会接这种委托！”

听到这话，一股无名火冲散了刚才的内疚。我下意识就顶回去：“这次的事和以前又不一样，我和你提前商量好要接委托的，怎么能把责任全都推……给……”

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劲！前一分钟若萱还在指挥我下楼，进入电梯后突然发火，这不合常理。而且以往她生气的时候都不会直接骂我，而是会把我晾在一边表达愤怒。以她的性格，如果真的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更不可能发火，而是直接提出绝交。

无论如何，都不像她能说出的话。

是若萱在镜中迷失了心智？还是……镜子里的若萱，已经被镜鬼掉包了？

镜中的若萱对我露出冷笑，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若萱才不会说这种话，装也装像点！”

我恼火地冲镜子里的“若萱”喊道。

镜鬼冷笑道：“但你刚才不是当真了吗？看来你对她的感情，也就这种程度吧。”

“啊啊啊闭嘴！”

我感觉脸颊发烫。刚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这么拙劣的模仿，我真是笨死了。我和若萱等于断了联系，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她那么厉害，肯定能一眼识破吧。

“装的又怎么样呢？”

镜鬼继续说道，“你敢保证我说的都是假的吗？你对她来说就是拖油瓶而已，她这么优秀的人，这么多年保护你，心甘情愿给你擦屁股，你敢说她没有别的目的吗？你敢说她没有一丝厌烦吗？”

我沉默了。我不相信她靠近我是另有目的，因为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她对我好的价值。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保证她对我真的一点厌烦都没有。如果她早就不想和我做朋友，只是碍于情面维持着关系呢？

镜鬼的话反而引起我的疑惑。为什么我会和若萱成为朋友？话说回来，为什么若萱要和我做朋友？我仔细搜索记忆，却找不到答案，似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我还很小的时候已经和她是朋友了，那时我们都是小孩，没有心机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我喜欢她的优秀，和她一起玩是因为那些事做起来很开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身边只有她，她身边也只有我了。

到此时我才发觉，我们之间的友谊正因为纯粹，才没有任何牢固的东西来维系。究竟是为什么，她愿意留在我身边？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回忆都不足以支撑友谊，耗尽耐心的她是否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到那时，我又该如何面对？

“对，对，就是这样……”一道诡异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我惊觉这是我自己的声音，竟是从电梯四面反射的镜像中传出的！

“如果她提出离开，我会很伤心吧……伤心到茶不思，饭不想……”四面的“我”模糊的影像继续说道，“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害，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把她留在这里吧……永远留在镜子里……在她离开我之前，主动抛弃她……这样她就不能抛弃我了……”

这副诡异的景象反而让我冷静下来。我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

四个模糊的“我”还在低语，声音像是来自寒冷的地狱：“把她留在这里……反正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镜鬼干的……我只要离开电梯……离开这栋楼……一切就会结束……就像未曾发生……就像她未曾存在……”

我猛然伸出尖利的猫爪，狠狠向手中的镜子刺去。

“我才不可能做那种事！！！”

玻璃碎裂声在耳边炸响，手中的镜子却毫发无伤。当看到喘着粗气的若萱出现在镜子里，我知道自己成功脱离了幻境。这才是真正的若萱！

“千铃！你没事吧？”

“若萱！你没事吧？”

我们同时开口，愣了一秒，又同时相视而笑。

“看来你没中招。还好，还没笨到那种程度。”

她还是一如既往嘴上不饶人，神色却暴露了她的担心。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有你那么厉害。你肯定一下就识破了吧？”

“啊……嗯。”

“嗯？犹豫了，有情况！”

“啧。我才不是你，笨蛋。”

我看她眼神开始往别处瞥，就知道事情没她说得那么轻松，不由笑出声。她看到我笑了，也噗地一声轻笑起来。

这一刻，刚才的担忧和难过都烟消云散了。

刚才幻境之中，时间似乎变缓了，电梯里的楼层显示一直没有变化，现在才开始继续向下。叮的一声，我们到了15层。

我已经理解了若萱让我到这一层的用意，就是简单的排除法。如果15层罗盘指针显示在上，说明镜鬼本体在15至30层之间，显示在下则在15层往下。每次都取楼层中间数，就能在最短时间定位镜鬼所在楼层。

我站在15层楼道里，指针还是在相同的位置摇晃，但幅度小了不少。

“继续向下！”

我抱着罗盘再次走近电梯，这次没有镜鬼的干扰，很顺利到达了7层。恐怕刚才幻境破碎对镜鬼是不小的伤害，它需要时间恢复。

在7层，指针依然指向同样的位置，摇晃幅度又小了一点。我们继续向下到三层，指针还是指着那个位置。这次我直接下到一楼，指针位置依然不变，但只有轻微的颤抖。

“还要向下吗？”

我看不懂罗盘上错综复杂的文字，只能问若萱。

若萱露出疑惑的表情回答道：“是的，还要往下。”

我直接向下走进地下室，喊开声控灯。指针还在那个位置，颤抖几乎微不可见。

“东南方向，但是还要向下……”若萱说。

“还要向下？”

我抱着罗盘跑遍了地下室的通道。这里堆满了各种杂物，行动很不方便，但可以确认任何地方都没有再向下走的路，除非有人偷偷在哪间屋里挖了地窖。不过很显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不成在地底下埋着？”

我问若萱。

若萱看上去也非常疑惑，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是古镜，也许地下藏着古墓之类的地方，埋着上百年的文物。”

古墓！文物！这种只在电视里能听到的词汇突然出现在身边，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是平时，遇到这种事我肯定兴奋不已，但现在只觉得头痛。如果镜鬼本体真的深埋在地下，若萱怎么办？

“还不一定。”

若萱看出了我的想法，“我先去探查一下，你就在这里别动。”

若萱的脸消失在镜子里。我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应该是用她说过的破坏地板的方法向下探查了。此时，声控灯刚好熄灭，地下室陷入沉寂。

我再次喊开声控灯，但不一会儿又陷入黑暗。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我却只能在拥挤、寂静又满是灰尘味道的地下室焦灼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已经过了十点。冬天的夜晚，孤寂与寒冷几乎渗透进骨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担心也逐渐加重。若萱到底去了哪里？真的到了地底吗？万一她被困在下面回不来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该报警？可是怎么和警察说？如果说朋友被吸进镜子里，恐怕会成为《美人鱼》之后第二个火遍全国的笑话。

我恨不得自己也进入镜子里去找她，但就算触碰镜子，能否进去也要看镜鬼的意愿。而且如果我进去也出不来了，镜鬼的本体就永远也无法破坏，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变成镜鬼！

“噗呵呵……”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镜中响起，镜鬼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小镜子里，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你怎么还在等她呢？真是傻子！她早就跑了，晾着你在这里看你笑话呢！”

我深呼吸一口气，回以嘲讽的微笑：“同样的招数使两次就不管用了，若萱不可能做这种事。如果她真的想办法跑出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镜鬼一愣，随即发出尖锐的笑声：“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没错，她还在镜子里，但是永远也不会出来了！她已经被我封在地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救她出来。我会逐渐占据她的身体，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就不再是……啊！！！”

“千铃！冷静，听我说！”

伴随镜鬼的惨叫，它的影像突然被若萱撞开，镜面里出现若萱苍白的脸。

“我撑不了多久了，听我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力范围！我现在说一个电话号码，你赶快记下！”

我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手机，记下若萱说的一串号码。

“拨打这个号码，告诉他事情经过，让他带人来救我！”

我立刻按下拨号键，与此同时，一阵白影从镜中飘过，若萱的脸消失在镜子里。

“若萱？若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