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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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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些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的记忆。我也有这样的记忆,它就像是荆棘之上盛开的蔷薇,绽放着美丽的芬芳,而我每次想起它的时候,都感到痛彻心扉。

那是我十岁时的事情了。时隔十五年光阴,对于其它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过遥远,而我却对那时的场景记忆犹新,仿佛它就发生在昨天。那是我最快乐的回忆,同时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是中国人的后裔,却生长英国。我的父亲是拥有中英两国血统的混血儿,而母亲是地道的中国人,所以我拥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我的家族,似乎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就居住在英国了,所以虽然家里人时常用中文交流,我个人以及我的姐姐和弟弟,都对这个赋予了我们血脉的国家没有任何的概念,反而是把英国作为自己的祖国。毕竟对于生在海外的小孩子来说,要真正理解“祖国”这一概念,未免太难。

姐姐安德莉亚和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的妈妈,也就是父亲的前妻,是个纯欧洲血统的大美人。俗话说红颜薄命,她在生下姐姐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姐弟三人中,我的长相最接近亚洲人,而姐姐完全是欧洲人的模样。

我的童年是在家人的悉心呵护下度过的。我生于音乐世家,父亲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指挥家,母亲也是一位中国民乐演奏者,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在当地有一些人气。而比我大六岁的姐姐,被大家称为钢琴神童,十四岁已经追求者无数。

也不知是不是家族遗传,我从小就拥有音乐天赋,尤其对小提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我喜欢那种弓在琴弦上流动的美感,时常沉醉在婉转清脆的琴声中无法自拔。音乐真是一种奇妙的语言,它不仅可以代替语言去表达,还可以抒发无数语言无法传递的玄妙情感,甚至可以描绘画作无法描画的景色。音乐是看不到的色彩,是来自心灵深处的语言。

或许是因为父亲自身的优秀,他和家里的其他人对我抱以极大的期望。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未来的音乐家。当时的我,是如此骄傲,如此希望成为家族的荣耀,也因此而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没有人去怀疑我会有一个无比光明璀璨的未来。

可是他们错了。父亲望子成龙过于心切,对我的管教十分严格。当时的我只有六岁,却必须没日没夜地练琴,稍有松懈,就要挨父亲的巴掌。一天下来,揉弦的左手指尖常常肿胀流血,右臂甚至已经无法抬起。我开始厌烦,排斥练琴,开始一次次离家出走,但总是以被父亲抓回来毒打一顿告终。

我痛苦,愤怒,不解,到最后连眼泪都哭干了。年幼的我没有复杂的念头,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所热爱的东西会变成枷锁,别人羡慕都来不及的家庭会变成囚禁梦想的牢笼。就像笼中的飞鸟永远不可能高飞,被禁锢的音乐永远不可能奏出五彩缤纷的情感,不过是程式化的、枯燥的音符罢了。这样的音乐,是无生命的,死亡了的音乐,是无法表现出生命之美的,甚至不能被称为音乐,只是无美感的声音,仅此而已。

我没有什么丰富的人生经历,自然无法准确地向家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只能用一次次离家出走表达我的不满。

就在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时候,八岁那一年,我遇到了她。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凌晨五点,我被女仆叫了起来,还没有吃早餐,就开始了一天的练习。前天我的手指又流血了,然而父亲只让我休息了一天,而这一天内,我也必须一刻不停地背乐谱。我看看了自己肿胀的手,指尖的纱布还没有拆掉,委屈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凭什么就是我?为什么我就没有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能够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追寻梦想?

当严格的女老师的鞭子不知第几次落下的时候,我终于无法忍受,不顾他们在我身后如何大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离开了这个没有自由可言的家。

我的手中还握着小提琴,在安静的街道上一路狂奔,当我筋疲力尽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沿着街道慢慢向前,清晨的和风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我们的房子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别墅区,安静得可以听到每一只鸟儿的啼叫。路旁别墅花园的绿篱上爬满了各色鲜艳的花朵,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娇艳欲滴。花坛里的天堂鸟开得正盛,尖尖的花瓣整齐地朝向天空,仿佛一只只抖动着艳蓝色和橙红色羽毛的鸟儿,振翅欲飞。偶尔有一只灰色的小雀停在花枝上,发出婉转的歌声,好像在与天堂鸟比美……

这一切都令我流连忘返,甚至忘记了刚才的伤心。我就这样一路向前,走到了别墅区的尽头。

那是一片碧绿的草坪。我踏上了草坪,继续向远处走去。草坪的尽头是一片枫林。我停下脚步,刚想原路返回,突然记起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委屈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反正不想回去,我干脆躲进树林里一辈子,看他们会不会来找我。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回去了,哼!

我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树林里。这里的树并不密集,大片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照亮了前方的路。现在正是盛夏,比手掌还大的枫叶绿得发亮。这时候,我注意到自己好像一直在向上走。

这是一个山丘吗?上面会通向哪里?什么时候就会有下坡路?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枫林好像到了尽头。我钻出去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尽头,而是一条横在面前的小路,我正是从小路的一侧钻出来的,而小路的另一侧,也是看不到尽头的树林。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路?我怀着好奇踏上小路,向两边张望了一下,估计出向左边走是上坡路。小路会通向哪里呢?我抱着探险的心情沿着小路向上走去,想要探个究竟。

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草,看上去已经废弃了很久,一路蜿蜒曲折,到最后我已经记不清拐了多少个弯。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上方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侧耳倾听,竟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这种地方还有人住着吗?我心中多了一份期待,加快了步伐。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美妙的歌声听起来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却在整个树林中弥散,仿佛拥有净化心灵的力量。我深深地沉醉其中,所有的烦恼,好像都在这歌声中融化了……

“……I'm a little rose in the town,

I blossom under the golden sun.

I sing a song,I sing alone,

Nobody knows my dream and my tone……”

我在歌声中向前奔跑,直到小路的尽头才猛地停下脚步。我的眼前是一扇生锈的黑色栅栏铁门,走近看,门上还有一些金漆的痕迹。铁门开了一道小缝,没有上锁,但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推开过了。我费了一些力气才将门推开,门上还稀稀索索掉下来一些生锈的铁屑。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荒芜的花园,歌声似乎就是从花园深处传来的。

“……I sing my song in this empty town,

No one could hear my song……”

我一边远眺一边缓缓向前走去,发现花园的远处似乎是一座褐色的城堡,城堡外侧墙壁的下方部分似乎有什么深粉红色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且是一大片。我继续向前走,荒芜的花园渐渐出现了生命。那是一些绿色的藤蔓,散乱而稀疏地趴在地上,藤蔓上绽放着些许粉色的花朵。藤蔓越来越密集,花朵也越来越多,渐渐地竟然织成一张粉色与翠绿相间的大网,我甚至无处下脚,行进都变得困难起来。可是远处的歌声仿佛拥有魔力,不断吸引着我,让我无法停下脚步。

我离城堡越来越近了,但我没有看到大门,只有城墙,这里好像是城堡的侧面。而在这面墙的下方,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整个半面墙壁,都覆盖着粉色的花朵,每一朵都美丽得几乎完美。密密匝匝的藤蔓铺了厚厚的一层,已经完全看不出墙壁的样子了。

就在我专注于欣赏这神奇的景色时,没有注意到脚下,差点一脚踩空。我赶忙低头,发现脚下的藤蔓到这里突然消失了,我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目光向前,城堡前竟然是一块被厚实的藤蔓围绕的空地!

我的目光继续向上移动。然后,我看到了。

“Ah!Look at the little oriole!

She could hear my song!

But please leave me alone.

Ah!Fly up high,little oriole,

Please bring back their s miles,

And take away my soul……”

歌声渐渐停了下来,但余音好像还在久久回响。一个女孩子,坐在花丛中的女孩子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是如此特别,令我无法移开视线。她身着深粉色的裙子,但这并不是最令我诧异的。她的头发,甚至她的眼睛,全是这样的粉色,几乎与周围的花朵融为一体!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也是一朵花,只是有点特别的花罢了。

她就这样用她清澈的眸子,看着我。然后,她笑了。

“终于来了吗?我的王子。”

那笑,美得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想起来她说了什么。

“啊?什……什么王子?”

我尴尬地接口道。

她也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真抱歉,我好像吓到你了。请你别介意,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别人了,有些激动而已。”

她满含笑意地看着我,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啊!啊,没关系……”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你的眼睛和头发,颜色好特别啊!”

她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番,“我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眼睛的人呢!”

“是、是吗……”我刚刚反应过来,“我们家里人都是这样的!倒是你,我从来没见过粉色头发的人呢!”

“我的头发啊——”她轻轻用手指梳了梳自己才及肩的卷发,“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还是说说你吧,那是小提琴吗?”

我才注意到,离开家的时候太匆忙了,忘了放下小提琴。但是他这一提醒,原本已经忘记的不愉快又一股脑涌上心头。

“是的。家里人非逼着我练琴,我最讨厌他们这样对我了!”

我低下头,“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不知为何,我没有思索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她认真地听完我的话,问道:“你讨厌小提琴吗?”

“不讨厌!怎么会讨厌呢!”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伸开了双臂,“我最喜欢小提琴了!可是他们总是让我不断地练琴,练琴,好像把小提琴变成了工具!这种感觉,呃,怎么说呢,非常讨厌……”

我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

“那……你可以拉给我听听吗?”

我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从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真……真的可以吗?!”

我的声音都激动得颤抖。

“当然!我想听一听,你真正的琴声。”

她又笑了。一丝奇怪的念头浮上脑际。哪怕只是为了这个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提琴轻轻搭上我的肩头,琴弓缓缓地落在了琴弦上。一个童话,就这样在悠扬的琴声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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