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谁在说话？

我环顾公园，却不见一个人影。

刚才的童音，就像是一种幻觉。

“你在逃避自己真正的愿望。”

又是这个声音！

深深的恐惧伴着刺骨的寒意袭来。

到底是谁？！

我的大脑由于恐惧而一片空白。就在我惶恐地东张西望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你其实很羡慕郑宇昊。你想要和他一样受人瞩目，得到父亲和老师、同学的注意。可是你不愿意付出那么多努力……”

“不，不是！我……”

我疯狂地左顾右盼寻找声音的出处，然而四周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你想要得到那种被人羡慕的快感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这个声音步步紧逼，“所以你选择沉迷于八卦，既能找个逃避的理由，又能够获得被人注意的快感……”

“闭嘴！我才不是……”

我……是真的讨厌……

怎么会……不是那样的……

在哪……你是谁……你在哪！

找到了！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下，黑暗中，有一对发出暗红色光芒的光点……

一双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很难受吧……很不甘心吧……压力很大对不对……”

“我……”

梦呓般的低语仿佛就在耳边：

“本该属于你的关注都被他抢走了……去把它夺回来……夺回来！”

“不要！”

我拼命摇头想要把那个声音赶走，“你是谁？你为什么要……”

“哈哈哈，我是来帮你的！”

它突然大笑起来，“和我签订契约吧，我可以帮你得到你一直努力却得不到的东西！”

“得不到的……东西？”

“对啊，你忘了吗？你想要变得优秀，想要受人关注……”

“我想……”

“想起来吧……快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愿望……”

眼前的黑暗开始扭曲。

恍惚间，我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教室里。

朦胧的阳光斜射在黑板上。教室里歪歪斜斜地摆着几排桌椅，坐着四十多个看上去三年级左右的孩子。我就站在教室后面。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手里拿着一摞试卷。

“这次的考试，有一个同学表现很差！”

老师的声音穿过模糊不清的阳光，直直传入我的耳中。

“ 陈天馨！你看看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

她提起一份几乎空白的试卷，声音陡然尖锐，“没写几个字，还跟鬼画符似的！ 你让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老师拿着卷子走下讲台，气冲冲地举起卷子给学生展示：“你们来看看！”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嗤笑，刺痛了我的耳膜。

左前方的一角，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咬着嘴唇，紧紧握住沾着菜汁污渍的校服。

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那是小学时的我。

老师的责骂和同学的逐渐模糊，眼前的场景变成了自己的书房。

一个看起来比刚才大了不少的我，胆怯地低着头，站在桌前。桌旁是满面怒容的父亲，手上拿着一本漫画。

“说！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父亲厉声喝道。

我低头不语，右手的指尖使劲揉搓着衣角，好像要把衣服掐漏。

“说话！”

卷成筒的漫画重重地打在我头上。我猛地缩了缩脖子。

“昨……昨天……”

“嘶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撕成两半的书被狠狠摔在地上。

“以后再让我看到这种东西……”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场景又变成了父亲到办公室。 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的空桌上写作业的，就是初三的我。

我简直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是站在这里旁观的这个，还是在那里皱着眉头写作业的那个？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郑宇昊推门而入。

“老师……”

“啊啊，你来了！”

父亲马上放下手上待批改的试卷，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恭喜你啊，这次数学竞赛全省第五名，真是好样的！”

“谢谢老师。”

他礼貌地笑了笑，顺手把书包放在桌上。

“来来来，快坐下，你不是有问题吗，今天一并解决了吧……”

我还记得这次补习一直持续到夜晚，坐在一旁的我完全成了空气。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黑暗中无数的场景不断闪现……

“再不及格晚饭别吃了！”

“陈天馨，你上课干什么呢！”

“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明天给我好好看看郑宇昊的笔记，回来给我讲！”

“听说她是教工子弟，要不她那成绩怎么可能上得了这个学校，哼，真不公平……”

……

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小公园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我愿意……签订契约。”

……

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冲动之举，却让我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签订契约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自称晗的妖怪，进入了我的身体里。它告诉我，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人类看不到的生物。它们被称为妖怪，而晗就是妖怪中的一员。这种荒诞的事情，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现在却真实地发生在了我身上。它对我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就好像在自己的脑袋里响起一样，别人也听不到，感觉很奇妙。

当天晚上，我在小公园里被妈妈找到了。我无法面对焦急万分的母亲，晗却告诉我，它可以代替我应对。它控制了我的身体。在回家的路上，母亲说了很多责怪的话，而“我”始终一言不发。这种不需要自己面对的感觉让我觉得轻松了许多。

即使如此，等我冷静下来以后，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它，因为它现在可以分享我的记忆，甚至操纵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念头它都能知道，因此和它交流的时候我不用说话，只要在心里叫它就可以了。

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我心中积累了一大团疑问。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我对家里人说要去街上散心。父亲默许了。从昨天晚上我回家后，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说。这让我很不安，但是晗的存在让我安心了许多。也许是契约的缘故，我似乎已经开始依赖它了。

出了家门，我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向前走。我对晗说出了内心的许多疑问，比如说，我的心思它是否全部知道。

“并不是这样的。你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它解释道，“这就是契约。你我之间的契约，就相当于一个等价交换。我可以通过和你共享身体的方式帮你实现愿望，作为交换，我附在你的身上，可以借用你的力量来补充我的力量。你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一个休养生息的‘巢’，但又不单纯是巢，因为我和你共享身体的权利是你赐予的。如果你想要收回这个权力，随时都可以禁止我操控你的身体。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我不能提契约以外的要求，你我都不能违反契约。”

“我……我听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很正常，毕竟你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其实妖怪无处不在，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我感觉有点混乱。它所讲述的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顿时觉得这么多年学来的所谓科学理论都被推翻了，有些无所适从。

“那些科学理论也是正确的。”

它看透了我的心思，“但是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事，不是吗？我们的存在就是其中的一种。”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相信它的话了。

不知何时，我已经走上了闹市街头。这是一条繁华的购物街，本市最大的商业中心之一。正值国庆节休假，路旁的店铺都在搞活动，被吸引而来的人流和高分贝的音乐充斥着整条街道。

“这里就有很多妖怪。”

晗说道。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啊……除了人还是人。”

“你想看一看吗？”

“诶……我也能看到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说过，我们现在共享一具身体，我可以把我的视角借给你。”

我感觉双眼一花，紧接着眼前的世界完全变了。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还是熟悉的街道，一样的人流，却多出了很多不该存在的东西。

路边叫卖的喇叭里伸出了长长的舌头。闪着彩灯的巨型广告牌上，一个外形像泥鳅一样的巨大黑色生物正在缓慢地蠕动，它投下大片的影子，而被阴影笼罩的人们却好像毫无知觉。不光是建筑物上，空中和地面上，甚至是一些人的肩膀上，头上，手臂上，都有数不清的怪物……

“这、这些都是？！”

我毛骨悚然。

“嗯。不过别担心，并不是到处都有这么多。这里是闹市区，人这么多，自然会吸引很多妖怪。”

“那……妖怪会被人吸引？”

“也可以这么说。妖怪的种类有很多。你看广告牌上的那只。它可能是被灯光吸引而来，靠吸收里面的能量为生。还有空中飞的那些，可能有一部分是独立生存的。但是很大一部分的妖怪，大多是低等的妖怪，是依附于黑暗而生。不是现实中的黑暗，而是人心的黑暗。”

“人心的黑暗？”

这样的说法让我有点不舒服。

“有些妖怪专门寻找人心中的阴暗面。心存贪婪、嫉妒、悲伤、憎恨等负面情感的人，都可能是妖怪下手的目标。”

“下手？”

“就是附身。这些妖怪会不断扩大人心的黑暗面，最后让这个人做出造成严重后果的事来。比如杀人就是最常见的一种。所以它们虽然弱小，但是放任不管对人类的危害极大。”

“太可怕了……”

“你看前面那个男人肩膀上，是不是有一个石头一样的东西？”

“嗯。”

我打了个寒战。那块“石头”有两竖排红色的眼睛，仔细看的话形状还在不断变化。

“那是靠宿主的压力生活的妖怪。这男人脸色很疲惫。他身旁的女人，不出所料应该是他今天相亲的对象。工作和结婚的压力让他几乎崩溃。随着压力的增长，‘石头’会不断变大。知道他无法承受的那一天，恐怕就会有事情发生了。”

“难道……他就没救了吗？”

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爬上我的心头。

“我劝你别管。”

晗的声音异常冷漠，“他是自愿的。”

“自愿？难道也是……”

“也是一种契约，但和我们不同。”

它接口道，“我和你是在双方自觉的情况下签订契约，而他们对妖怪的存在毫无知觉。但他们任由内心的负面情绪滋长而不想办法减轻——或者说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从某种方面上说就是在纵容这些妖怪，默许它们附身。这种人完全是咎由自取。”

难道我和晗，也是这样的契约吗……

这样的话，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人心的妖怪有办法祛除吗？”

“当然有，而且方法很简单，只要自己努力改变这些情绪就可以。妖怪失去栖身之地，自然会离开，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晗，你不想帮帮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帮自甘堕落的人？”

它反问道，“这本身就是个弱肉强食、等价交换的世界。现在我只要保护你——我的宿主的安危，就够了。”

不知为何，这句冷酷无情的话却让我有点感动。

“对了，要祛除那些妖怪，还有一个办法……”

它话音未落，远处的妖怪突然发生一阵骚乱。一只妖怪惨叫着飞向空中，紧接着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只白色的动物，把它叼在口中，又跳回了人群。

瞬间，无数的妖怪开始疯狂地逃离这里，事发的方向时不时传出惨叫声，整个街上一片混乱。那些寄宿于人身上无法离开的妖怪，统统钻进了宿主的身体里，就连广告牌上的那只“巨型泥鳅”也慢吞吞地向楼顶爬去，消失在楼的后面。

而这一切，甚至没有在人群中惊起一丝波澜。

我完全看呆了。

“天馨……”晗的声音有些颤抖，“快离开这里吧……”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回去再告诉你……”它的语气甚至有一丝哀求：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