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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形同借宿客 夜深难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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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振生习惯性的早起,睁开眼时候还迷茫了一阵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在天津了。侧耳听听传闻,似乎有人比他起的还早,院子里传来那粗大扫把摩擦地面而发出唰唰的声音。

  送水的吆喝声由远而近,在从院墙外飘过,啾啾的鸟声,以及偶尔街上一两声汽车的滴滴声,汇成了他津门第一个早晨。

  从窗户缝隙往去,崔卫正在打扫院子,这个貌不惊人身材中等的纯天津爷们,正仔细的打扫每个角落和墙角的缝隙。地面一层薄土正顺着他扫帚扫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其余的混挂的树叶,纸屑堆成了一个小堆。

  昨晚他们是一起回来睡的,今天他又起那么早,人家还是张记的小管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床上?

  想到这里余振生下了床,端着自己的脸盆牙刷走出房间,在水池前一边洗漱一边问着崔卫自己该做什么。崔卫清扫好院子,便让余振生帮他把靠在墙边的衣架都在院中支好。

  有人敲院门,崔卫去开门迎进来孙婶,孙婶一手拿着一份报纸挎着个篮子,另外一只手还拎着个罐子。

  “孙婶,啥早饭啊,我可闻到馃子味儿了?”

崔卫低头朝篮子里嗅了嗅。

  孙婶顺手在崔卫头上一拍笑道:“狗鼻子!大饼餜子热浆子,等着我给你们烙大饼去!”

  崔卫呵呵笑着对余振生说道:“热大饼卷馃子,又好吃又瓷实。再来碗浆子一溜缝儿保准到中午头都不觉得饿。”

  余振生觉得自己多半没听懂,等到早饭端上来便明白,这餜子就是麻叶像陈先生那样人叫这油条。而浆子就是黄豆豆浆,他自己也觉得又好玩又好笑同时对天津充满了好奇。

  吃过早饭,余振生跟着崔卫到前面铺子把门板放下。门板就横着铺子西面那两个半人高的柜子上,晚上是门板,白天就成了放着布匹的案台。

  余振生打扫铺子和堂屋,崔卫又去院子里忙。刘福见余振生都打扫干净铺子,对他笑笑就去分装好不同克数散装的颜料,余振生这才注意到,那柜台后面有着若干抽屉的柜子下面部分是对开门的大柜子,里面放着一盒盒一盒的研磨的很细的各色颜料。

  刘福将包颜料的纸放在秤盘上,拿出一盒颜料,用里面放着的小勺子小心仔细的核对着克数,然后把纸包好的颜料分门别类的放到柜台后面的抽屉里。

  街上行人多起来,周围的铺子也稀里哗啦的卸下门板各自开张,见铺子里没什么事用自己做,又想起昨晚崔卫的话,还是到后面去吧,省得被误会。

  他就跟刘福打了招呼,掀起蓝布门帘朝后面走去,一抬头便看见张掌柜正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前,他正喝着茶看着报纸。

  一下子余振生不知道是该径直经过还是停下来和大掌柜打个招呼。

  张春明也感觉到了来人,他抬头看像余振生,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笔直站在他面前,他的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天生就让人感觉有点倔强紧紧的闭着,既没恭敬的点头哈腰和自己打招呼,也没左顾右盼的不知所措。

  余振生则看到大掌柜审视的看了看自己,然后目光看了一眼那道自己刚出来的还在轻轻摆动的门帘。

  “振生,外面打扫完了就过来帮忙!”

崔卫的声音恰当时的传来。

  “大掌柜,那我过去了!”

余振生征询的问道,见掌柜轻轻点头,这才飞快朝崔卫跑去。

  接下来的几天,余振生感觉似乎真像崔卫和他说的,掌柜的似乎根本不关心他们学什么做什么,他们就像是借宿在张记的客人,除了崔卫偶尔喊着余振生帮忙做点事,别人也从来不招呼他们。

  虽然崔卫说自己是小跑儿,但余振生觉得这个小跑儿不简单,前后的事都照应着。既然是学徒,那跟谁学都一样,余振生这么想,便不去想已经初见外面的繁华,收下心跟在崔卫身后跑跑颠颠。

  一屋子人开玩笑说他成了崔卫的跟屁虫,他却不在乎,能跟着认识铺子里的颜料,能跟着做事晾衣看人家怎么染色,还能根据衣服袖口那些收来时候别上的牌牌儿知道这方圆的大小铺子工厂,一个玩笑算什么。

  听崔卫说现在是张记经营的淡季,淡季都还这么多买卖,那旺季得什么样儿。

  早上他和崔卫一起早起,晚上陪着崔卫聊天,等着等着收废水的来过清扫院子,再等着掌柜回来关门关灯。

  掌柜每天看了报纸就出门,又很晚回来,每次都是和崔卫说两句然后从自己身边经过,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样,可就是不存在也没什么不对,他不过是来学徒的伙计,可这学徒总要拜师,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拜师呢?

  栓子倒没像余振生想那么多,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乐趣。铺子生意花花草草洗洗涮涮他能干,却也显不出兴趣,倒是三五下把式就把那没儿女的老孙头老两口拿下,没事就跑跑颠颠的帮老孙头遛骡子,刷骡舍。张记的事一做完他就跑到老孙头家挑水劈柴收拾院子,老孙头家到让他整的利利索索的,喜的老两口应着若是他留下天津,就认他当干儿。

  尽管不知道老两口是不是说笑,栓子却的当真了,一有空栓子就会念叨的的问余振生:“振生哥,你说是做雷家的伙计好还是留天津好。”

  余振生开始还跟他说:“落叶归根,咱们做不做雷家伙计都是要回去的。”

到后来,余振生就不说了,只是笑笑,猪往前拱鸡朝后刨,个人总是有个人的道的。

  崔卫不仅是店里的小跑,街面上的人也熟,这一天他从外面兴冲冲的回来,直奔内院。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张像纸票子在院子招呼着:“少爷和大小姐都不在家,富裕两张平新茶社晚场票,谁去谁去?”

  一听这话胡大胡二都跑来了,追着崔卫要票,就连前面铺面的刘福也挑起帘子隔着堂屋朝院子喊着:“是不是张寿臣进园子了,崔三哥,崔三爷,给我一张啊。”

  崔卫一手高举着另一只胳膊挡着扑过来的胡大胡二笑着道:“行了,行了,咱们什么时候去不成啊?我明天还能搞两张站票,今儿就让给振生和栓子,让他们听听乐呵乐呵。”

  胡大胡二有点扫兴,但又觉得崔卫说的在理,可又有点不甘心,胡二眼睛一转便不在争抢对着院子中清理染缸的余振生说道:“也行,振生要不你们两也分头去,到时候听不懂的哏我们还能给你们解释。”

  余振生心想,这张寿臣的大名他早就知道了,新益报上可是登了好几天的大广告。想必这票也是掌柜的犒赏平时做事的伙计们,自己算什么,便笑笑:“我就不去了,我还怕不知道哪里该乐哪里不该乐。”

  栓子也正收拾利落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孙老头家溜骡子说了句:“我不去!”

便顺着角门出了门。

  崔卫摇摇头:“加上我那张正好三张,你们关了门去吧。”

  胡大胡二只道他想去明天的,不用陪着掌柜感觉拘束,便高高兴兴的拿了票跑到前面去找刘福。

  崔卫却走到余振生身边:“晚上我要去喝喜酒,恐怕院子里就你一个人了,你把门插好我尽量早回。”

  “喝喜酒为什么晚上喝?”

余振生诧异却又不好意思多问。

  崔卫狡黠的笑了笑,一拍余振生脑袋:“小东西,我知道你想什么,咱天津卫以前是水陆码头,工人们卸货一般都在早晨和上午进行,所以慢慢就把这结婚的大典推到下午,晚上才热热闹闹喝一顿不耽误第二天上工。所以啊,咱这头婚的都在下午晚上,那二婚的才别人忙的时候偷偷带了东西过门了。”

  余振生恍然大悟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倒是崔卫一拍脑袋:“嗨,我倒是忘了,蕊小姐的糖堆儿今儿是吃不上喽。”

  “你忙你的,我去买!”

  “买屁,今天的新郎官是糖堆刘家的德子哥!”

  晚饭之前,崔卫就出门喝喜酒去了。等吃过晚饭,大伙就出门去园子听相声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余振生一个人,他像平时一样,从堂屋的架子上拿了白天掌柜看过的报纸,坐在灯下看报纸顺便看着院门。

  报纸上除了时事新闻,花边新闻,一些商家的告白还有一部赵焕亭写的连载小说《鸳鸯剑》,这故事勾着余振生每天都等着掌柜看完报纸,没事的时候拿着看。而且余振生还喜欢把这个连载留在最后看,一直要翻到连告白都看一遍之后,才细读这个故事,然后在故事的情结里自己心里编着故事会如何慢慢的发展入睡。

  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多学东西的顾虑以及随着离家时间越来越长,而对那个山村,那条小河那几间寒窑以及那片瓦房中爹娘的惦念。

  正当他看的入神,猛然听到院外几声敲门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外面略显焦急的问道:“有人在吗?”

  余振生拿着报纸去开门,就着院灯的光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女人,一个身材苗条穿着风衣和一个穿着学生装梳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女孩。

  “你们找谁?”

  女孩抬眼白了余振生一眼:“你是谁,快躲开。”

  这女孩的五官像是内掌柜的翻版,大大的眼睛,笔直不失俏皮的鼻子,两道眉却蹙着,脸色苍白嘴唇用牙尖咬着。

  余振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忽然想到掌柜有个在女子学校读书的女儿,便惙惙道:“我是新来的,掌柜一家出去了。你是芳小姐吗?”

  女孩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用手按着肚子表情有些痛苦的对那风衣女子说道:“王先生,这是我家,您请进吧。”

  风衣女子搀着女孩走进院子,在女孩踉跄的引领下朝后院走去,余振生在拱门前停下,内院不是他该去的地方,可看样子张芳好像是生病了,怎么办?那相声园子在哪自己又不认识。想了想他朝内院子亮起灯的房间喊道:“大小姐,你等下,我去找孙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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