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站在狭窄的屋檐下面，卢思言抬眼向外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中布满乌云，雨点飘飘洒洒，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他撑开雨伞，正要走进大雨中，一辆黄包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问道：“先生，要车吗？你看这老大的雨，一时半响停不下来。”

车夫穿了件黑胶皮的雨衣，车子也撑开了遮雨篷。卢思言收起雨伞，跳上了车，“去满铁调查局。”

道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街道两边有些躲雨的人。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上班或者有急事，谁也不会冒雨在大街上穿行。雨点打在黄包车的雨篷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打消了卢思言想跟车夫聊天的念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七月的东北也会像南方一样雨水充沛。

卢思言住的地方离调查局办公楼不远。按照满铁经济调查局的福利，他是可以享受到免费公寓的，但管后勤的人说需要优先满足有家眷的员工。实际上卢思言明白，他们要优先满足日籍员工。不过这倒正和卢思言之意，他在离调查局不远的居民区租了套带院子的民居。要不然，他将每天和那些日本人做邻居。

三个月前，卢思言从上海“东亚同文书院”顺利的拿到了到满铁经济调查局的推荐信。

纪鲲鹏对“猫影”小组的计划给予了高度的重视和支持。虽然满铁不是军事机构，但可以称作是日本侵略中国的大本营。满铁的经营范围涉及了铁路、航空、港口、采矿、冶金、电气、制造以及文化教育等领域。而卢思言所要进入的“东亚经济调查局”是满铁众多的间谍机关之一。其主要职能是收集中国和东南亚以及远东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情报，为日本军部提供决策报告。

按计划，卢思言将先行到达新京——这是的满铁总部所在地。几年前，满铁的总部从大连迁移至这个伪满州国的首都。

卢思言和花猫从上海乘轮船到天津，卢思言将独自前汪满铁报到。花猫则留在天津等待和老猫汇合后再一起前往新京。纪鲲鹏指示老猫，让他的小组全体深入满洲，配合卢思言搜集情报，并在新京建立情报站。

卢思言让车夫在一个路边的咖啡店门口停下。付了车钱后，他进到咖啡店里，买了份简单的早餐——一片黑麦面包，上面抹了一层薄薄的黄油和果酱，外加一杯寡淡的咖啡。到了满洲之后，卢思言才知道这边老百姓生活过得有多苦。日本占领了东北全境之后，为了实现以战养战的目的，他们疯狂掠夺我国的各种资源。对平民实行了严格的粮食配给制度，还专门颁布了一部《米谷管理法》，不允许满洲的老百姓吃大米白面，只能吃配给的杂粮。老百姓们也不能说自己是中国人，而只能说是满洲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当作反满抗日分子抓进监狱。面对种种令人发指的残暴统治，卢思言不得不处处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政治立场，心甘情愿为日本人工作的人。这让他内心感到十分痛苦，但同时，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也油然而生。

卢思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同事小野弘志也跟着进来，他向卢思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卢思言淡淡的笑道：“小野君早啊，要不要来杯咖啡？”

“哦，谢谢，不用了。”

小野埋头整理着文件。“一会课长要听取我的汇报。”

小野弘志是负责华北地区矿产资源的调查员，前两天刚从关内出差回来。

“小野君辛苦了。”

卢思言向小野那边瞟了一眼。他知道小野现在正在为山西的几个煤矿的事情头痛不已。日本方面很想拿下那里的开采权，可是矿区大部分都在晋绥军的地盘上，而且，矿主的背后都有中国军方的背景。

这时，彻野课长的秘书樱子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推门进来。她把文件放在卢思言的桌子上，“卢桑，这是课长要我把这些资料给你，还要麻烦你校对一下翻译稿。辛苦了。”

然后又对小野说：“小野君，课长请你去他办公室。”

樱子是卢思言到调查局接触到的第一个人，他报到的第一天，就是这位樱子小姐接待的他。卢思言能明显的感觉到樱子对于他这个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高傲和冷淡，但却掩饰不住内心对卢思言极大的好奇。谁都知道，能够来调查局工作的中国人绝对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卢思言则表现得非常绅士，他显得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当卢思言结束面试，离开井上彻野课长办公室的时候，樱子明显的感觉到了彻野课长对卢思言的赞赏。

上班的第一天，卢思言给樱子带了几样小礼物——一瓶法国Lancome香水和两盒比利时巧克力。卢思言说这是为了感谢她的热情接待的一点小意思。同时他给彻野课长也准备了一条来自法国的Hermès领带作为见面礼。樱子扭捏了一下，便高兴的收下了礼物，因而对卢思言的好感度也与日俱增。

初到调查局，彻野没有分配多少重要的工作给卢思言，只是要他把课里的资料整理归类，交由资料室归档。这是让自己先熟悉情况呢，还是他们提防着我呢？卢思言心里想着。不过对这一切卢思言早有思想准备，他料到日本人会对自己进行全面的考验和观察。他正好以熟悉工作为由，在整理资料的同时，查看了大量的文件资料和各种调查报告。

小野回来了。他把一份文件摔在桌子上，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显然他的报告没有得到课长的通过。卢思言没有搭话，对于调查局里日本人之间的纠葛，他永远保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卢桑，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小野还是忍不住想找人吐槽一下内心的不快。

“当然。”

卢思言放下笔，为小野冲了杯香气浓郁的咖啡。“我特意加了点糖，据说喝点甜的东西可以让人心情好起来。”

小野说声谢谢，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