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老猫回来了。

他在“同利洋行”打听到卢思言和花猫的住处，直接来到旅社。见到归来的老猫，卢思言和花猫欣喜的一拥而上，紧紧把他抱住。花猫把头埋进老猫的颈窝，哽咽道：“你咋个才回来啊。”

卢思言也举得鼻子有点发酸。他很清楚，在这战乱不安的岁月里，有时候一次短暂的告别很可能就是永别——现在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

“快松开，快松开。身上脏。”

老猫好几天没刮胡子了，瘦削的脸庞周围长出了一圈浓密的络腮胡须，更显现出他硬朗的气质。

花猫拿出早准备好的洗漱用品，领着老猫去浴室洗澡。卢思言则跑到街对面餐馆，把他们当天没卖完的菜都打包买了回来，还特意买了几瓶黄酒。

老猫神清气爽的坐在桌前，卢思言给老猫倒了杯酒，“快给我们讲讲行动的情况，这几天我们都快急死了。”

老猫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然后拿起酒瓶，直接灌了几口。

“老大，先吃点菜。”

花猫说。卢思言能够感受到老猫此时心里的憋屈。

老猫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两个爱徒，摇了摇头，把整个行动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行动按照预定时间准时展开。老猫和几个行动队的特工趁着夜色悄悄的翻过院墙，进入到小楼内部。很快就控制了住了两个法国警察。留下俩人警戒后，老猫带着行动能力很强的王沐阳等四人上到三楼。这时，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大概是听到动静，从二楼的房间里出来，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在二楼担任警戒的特工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竟然率先向那人开了两枪。老猫听到枪声，心里一惊，转身对王沐阳说，“谁让你的人开枪的？愚蠢。”

他迅速来到被认为是汪精卫夫妇居住的主卧室。“应该就是这间。”

王沐阳二话没说，直接撞门，没想到门十分结实，门没有被撞开。幸好王沐阳有所准备，他接过另外一个特工手里的斧头，开始劈门。可这个时候，枪声和劈门的声音已经惊动了楼内所有的人。接着楼下又传来几声枪响。坏了。

老猫心想，动静闹这么大，不出十分钟越南的警察就会赶到这里。王沐阳也急了，他从劈开的门缝中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门边闪过。王沐阳抬手就是三枪，那人中枪倒下了。王沐阳想伸手从里面打开房门，进去验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警车的鸣叫声由远及近，几乎已经可以听到警察的喊叫声了。老猫等人迅速朝楼下跑去。负责在后门接应的行动负责人此时也慌了手脚，拉上第一个跑出来的王沐阳，顾不得等待其他特工，一溜烟的窜进了四通八达的街巷里，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老猫从后面出来后，只看见远去的汽车尾灯。幸好之前老猫对这个区域进行过详细的侦查，他按照事先预备的撤离路线，安全的逃离了现场。剩余的三名军统行动人员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被越南警察抓个正着。

“报纸上说汪精卫没有被杀死，那王沐阳击中的是谁？”

卢思言问。

“我们的侦查判断没有错，那个房间的确是汪精卫夫妇的卧室。只是那天临时和他的一个随行人员调换了房间。据说那个倒霉鬼的妻子刚从香港过来。汪精卫让出了自己的卧室。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举措让他逃过了一劫。”

卢思言惊讶的问：“是马克？”

卢思言清楚的记得那天马克满脸幸福的跟他说起过，他妻子刚从香港过来。“他死了？”

“听说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

卢思言内心突然有一种不说得悲哀。他但愿马克只是出于对汪精卫的个人崇拜而非赞同汪的投降主义主张。因为他想不通像马克这样的优秀人才怎么会背叛自己的祖国和民族。这让他想起前几天在《申报》上看到的一位国民革命元老的一篇题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署名文章。

“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是撤回重庆吗？”

花猫问。

“戴老板已经下令把在越南的行动人员和在香港的行动指挥部全部撤回重庆。处座要我们留几天，收集一下香港各界，特别是英美法德等欧洲各国对这个事件的反应。”

卢思言感到老猫的情绪十分低落，他在想，除了旅途劳顿，估计还有别的原因。“头儿，你是不是觉得是因为我们的情报失误导致的行动失败？”

老猫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我们的情报工作可以说是很成功的。至于对方临时调换了房间这种突发情况，谁也无法预料。”

卢思言接着说“我们假设一下，如果行动队的人不冒然开枪，惊动目标；如果一开始我们就采用冷兵器，我们就可以在不惊动越南警察的情况下，冷静从容的达成目的。还有，既然已经开了枪，王沐阳为什么不对主卧室的门锁开枪呢？还需要费劲的用斧头劈门吗？结果还是没有把门避开，当然，就算是进门后发现屋里的人不是汪精卫，再回头去挨个房间找，估计时间也来不及了。”

“你想说什么？”

老猫有点恼怒的瞪着卢思言。

“我想说，这次行动需要总结的地方很多，事先根本没有对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做充分的准备，没有计划，没有预案。进去后完全是鲁莽行事。所以，你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嗯，我觉得黑猫说得有道理。”

花猫说。

老猫当然知道卢思言说得有道理，行动不是他指挥的，即便上峰追究责任，板子也打不到情报组身上。但最终让那么多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虽然这一次刺杀行动没有成功，但影响却很大。你不觉得对那些死心塌地当汉奸的人是一次很好的震慑吗。就算逃过了这次，未必能逃过下一次。杀不死你也会吓死你。”

卢思言又接着说道。

“来，把酒都倒上，陪我喝几杯。”

老猫说，“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看来，卢思言的一番话让他心里好受多了。

“对，对，只要头儿没事，其他的都不是事。”

花猫笑嘻嘻给自己和卢思言倒满酒杯，“来，为了头儿平安回家，干杯。”

“这叫什么话？”

老猫哭笑不得的看着花猫说，“哎，我这个孩子王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