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老猫扮成水管工人进入了28号。他戴了一顶越南人喜欢的那种像头盔一样的帽子，遮住大部分脸，由值班的法国警察带着上了二楼。这里地面上已经淌满了从排水孔涌出的污水，臭气熏天。警察交代了几句，掂着脚下楼去了。老猫从厨房和卫生间的排水管道开始，逐一疏通。

这是他和卢思言事先计划好的，卢思言负责堵塞排水孔，老猫则在28号里的人报修后，便化装进入现场实地侦查。当然，花猫已经提前把28号的电话线路接到了指挥部的电话机上。

从28号出来后，老猫匆匆回到驻地，根据记忆，绘制了一份小楼从一楼到三楼的平面图，交给了纪鲲鹏。按照老猫的判断，三层左边的最里面的房间应该是主卧室，因为只有这个卧室有卫生间，这个房间就应该是汪精卫夫妇的卧室。

夜里，老猫收到指挥部的指令，明天开始行动，但不是直接枪杀，而是毒杀。行动指挥部分析认为，考虑到在法国人的地盘上行动，为避免外交事件，决定还是采用毒杀的方式较为妥当。——正好戴老板来河内的时候带来了一种从美国进口的高效毒药。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在面包里下毒，毕竟这是军统特工们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而这次任务则毫无争议的落在了卢思言的肩上。

老猫知道这对于卢思言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挑战，他之前的训练重点都集中在情报搜集和分析方面，几乎没有涉及暗杀、下毒之类的脏活。更为关键的是，他能过得了心理这一关吗？老猫不能确定。

卢思言独自坐在一旁，双手紧紧的抱着低垂的头，老猫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作为他曾经的教官，老猫心里明白，他必须过这个坎。

老猫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卢思言抬起头，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好吧，我接受任务。”

老猫欣喜的笑了。

老猫和卢思言一遍又一遍的演练行动过程，对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做了预案，最后老猫强调，如果出现不可预见的情况，就放弃任务，马上撤出。

“我没有想过会是我亲手送他们去见上帝。”

卢思言叹道。

“是下地狱，他们不配去见上帝。”

老猫说。

第二天一早，卢思言骑着自行车，像往常一样，挨家挨户上门送货。快到28号楼时，卢思言迅速的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花猫和两名行动队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花猫从面包框里取出写有28号的面包袋，和其他两名队员一起用注射器挨个给所有的面包注射了毒药。

“放松点哈。”

花猫拍拍卢思言的肩膀安慰道，“这种毒药不是见血封喉，没有个两小时不会发作的。咱们有的是时间撤退，放心吧。”

卢思言克制着内心的紧张，同花猫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然后向28号骑了过去。

开门的还是那个法国警察，卢思言知道了他叫艾里克，“嗨，艾里克，你好吗？”

卢思言很随意的跟艾里克打了个招呼，然后从面包框里拿了个面包递给艾里克，“来尝尝新做的肉桂卷。”

“噢，卢卡斯，你真是太好了。谢谢。”

艾里克笑嘻嘻接过卢思言送的面包。卢思言还是跟平时一样跟在艾里克的身后，手里捧着那袋特别的面包。

“你知道吗，我都没敢跟老查理说你送我面包的事，我怕他克扣你工钱，那个老查理就是一个老抠门”艾里克一边嚼着肉桂卷，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不过这倒是很好的缓解了卢思言的紧张情绪。上到二层，卢思言把面包送进厨房，出来时正看见之前的那个人正站在餐厅门口等他。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中山装，显得肤色十分白净。那人边数钱边问卢思言，“我听说你是叫卢卡斯对吧？是巴黎大学的学生？”

“是的，先生。”

卢思言接过钱，刚准备离开。那人突然叫住卢思言，“你是哪里人？”

“我是南洋人。怎么了？”

卢思言沉着的看着那人。

“哦，没什么，我也是在法国读的大学，我是在里昂大学。我叫马克。你是怎么到这的？”

“我和女朋友来这边旅行，我需要挣点路费，去西贡那边玩玩。好心的老查理给了我这份工作。”

卢思言微笑着回答。

马克也笑了笑，道：“哦，真好。你知道吗，我妻子昨天也刚到河内。”

他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

“噢，是吗？您一定感觉非常幸福吧。”

卢思言冲马克眨眨眼。

马克略带羞涩的点点头，“当然，非常幸福。”

“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我还有货要送。”

马克说：“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祝你好运。”

卢思言回头看了一眼马克离开的背影。他急忙下楼，告别了艾里克，骑上自行车拐过街角，与在那里等候的老猫等人会合。

“怎么这么久，急死我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花猫抢上一步抓住卢思言的车把手。

卢思言长长出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没发生什么意外，就是有个人问了我些情况。”

卢思言把跟马克的对话跟老猫和花猫简单复述了一遍。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再说。”

老猫帯着几人快步离开了。

无论如何，卢思言今天必须撤离。老猫心里琢磨着，任务无论成败，卢思言都已经暴露了。

卢思言回到“蕾格娜”面包房，跟阿生做了交接后，到后厨找到查理。

“你是要跟我说什么吗？卢卡斯。”

查理问。

“是的，亲爱的查理老爹——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我想我必须离开了。我女朋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西贡了。”

卢思言说，“谢谢您给了我这份工作，还让我尝到了这么美味的法式面包。我想说得是，我会想您的。”

“噢，小卢卡斯，我也会想你的。”

查理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从前台的抽屉里拿出几张钱票，递给卢思言，“如果你回河内，这里的门为你开着。祝你好运了。”

说着拥抱了卢思言。

从面包房出来，卢思言内心一直充满了不安。如果行动成功了，警方很快就会发现汪精卫一伙人是因为食用了‘蕾格娜’老查理的面包被毒死的，警方会不会找老查理的麻烦？卢思言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回驻地。“对不起，对不起，查理老爹，.....”卢思言在心里念叨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花猫走了过来，“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心里不好受。”

花猫说：“不过老查理完全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到你头上。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越南警察就是再傻，也能想得出是你利用了老查理。”

“不对，是我们利用了老查理。”

老猫纠正了花猫的说法：“要怪就怪这该死的战争吧。”

老猫过来拍拍卢思言的肩膀说。

所有人都在焦急中等待，而卢思言的内心也倍加煎熬，他感觉自己不仅亲手把汪精卫送进地狱，还有跟随他的一伙人，包括那个马克——他谈起他妻子时眼睛里充满了幸福，他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但他为什么追随汪精卫当汉奸呢？

这时，负责监视28号的人员回来报告称任务失败。老猫冲上来问，“怎么回事？”

“那帮家伙狡猾的要死——我本来等着他们叫救护车的，结果我看见那个厨子提着那袋面包跑去了面包房，我就跟在他后面。他到了那里，和里面的人说面包变质了什么的，可人家又听不懂他说什么，最后厨子把那袋面包直接扔到门口后气呼呼的走了。我怕其他人吃了出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捡起面包袋跑了回来。”

说着把面包袋扔在了桌上。

老猫取出面包仔细数了一下，数量没有少，说明他们没有吃。然后老猫掰开面包一看，发现原来他们注射的毒药在面包里结成了一个硬块。他们一定以为是面包变质了，去找老查理理论。卢思言却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是该为任务失败而沮丧还是该庆幸。至少他不用再为老查理和他的“蕾格娜”担心了。

“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老猫说，“必须马上采取新的行动计划，要抢在他们跑路之前。”

当晚，老猫从设在驻越南总领事馆的行动指挥部回到小组的驻地。卢思言和花猫围了上来，他们都急切的想知道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今天晚上开始行动。”

老猫目光坚定的看着俩人，“目标已经被惊动了，他们很可能又要跑路了，所以指挥部决定行动时间就定在凌晨2点。”

“太好了，”花猫抑制不住兴奋起来。“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嗯……”老猫迟疑了一下，“你们两人今晚连夜去海防港，坐明天的轮船回香港。”

“什么？”

卢思言和花猫吃惊的问：“我们不参加凌晨的行动了？那你呢？”

“对，你们不参加行动了。行动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是处座的命令。”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服从命令。”

老猫异常严肃的说，“我们在香港九龙的‘同利洋行’会合，如果一周后等不到我，你们就先回重庆。”

花猫还想说点什么，但在老猫严厉的眼神的逼视下，马上又缩了回去。

卢思言和花猫无奈之下只好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河内。看着俩人坐上去海防的出租车后，老猫转身快步朝领事馆方向走去——今夜必将载入史册，老猫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