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想要什么, 直接跟我说。”

　　多典型的厉式发言啊。

　　仿佛这天底下没他办不成的事。

　　可这句话的潜台词却是，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宋佳意预料，但她仔细回想, 从认识他起，他就一直在帮她——引荐陈夫人, 任她跟去马场搭线沈磊, 宏远融资合同让利, 替她敲定宁合……

　　一桩桩一件件，帮的都是顶天的大忙。

　　他看着是个对她别有所图的王八蛋, 可却从没真正要过她回报。

　　宋佳意从前看不透他，因为看不透, 所以警惕、防备，对他竖起尖刺、如临大敌。

　　现在, 她更加看不透了。

　　但对他竖起的刺，却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尖锐。

　　不论如何，他三番五次帮她大忙，她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毕竟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宋佳意靠在窗边想了片刻：“想要什么都可以？”

　　“说说看。”

　　“我想请你吃顿饭。”

　　-

　　“讯吉的事处理好了？”

　　“……没。”

　　厉凛斜窝在沙发, 腿上架着台笔电, 手指在上飞快敲两下, 闻言抬起头：“那你还有脸回来？”

　　Joe刚好走进来，刚泡好的热茶放他面前, 解释：“凛哥, 阿峰他妈过几天五十大寿。”

　　阿峰紧张地搓搓手。

　　他放着讯吉堆积成山的事物提前回国，心里一直很忐忑, 生怕厉凛一个不爽, 当天就把他打包回美国。

　　这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

　　没想到, 厉凛想了下：“行，那给你三天假期，时间一到立马回去待着，项目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回来。”

　　“哎！”

阿峰高兴应了声，“谢谢凛哥！”

　　厉凛继续处理手中事物：“你妈几号过寿？”

　　“后天。”

　　“我让尹璇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帮我带去。”

　　这下，阿峰更惊讶了，忙不迭应了几句。

　　等到Joe坐过来，他悄声问道：“凛哥今天怎么了，这么好说话？心情好？”

　　Joe瞥眼看向厉凛，小声：“心情何止是好啊。”

　　阿峰不解：“发生啥好事了？”

　　Joe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有人要请吃饭。”

　　阿峰挠头：“请吃饭有什么可开心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

Joe伸出五根手指头，“耗了这个数才有机会吃上这顿饭，你说人乐不乐？”

　　阿峰暗自吸气。

　　一本书砸过来，Joe灵活侧过身，书从他耳廓擦过，他呲着牙嘶了声：“凛哥？”

　　厉凛收回手，撩眼看向Joe，嗓音却带着笑：“你当我聋了？”

　　笔电一收，放桌上。

　　厉凛起身往外走：“懒得跟你们废话，走了。”

　　Joe脱口而出：“哪去啊，凛哥？”

　　“吃饭。”

　　说完，人已出了房间。

　　阿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这才几点啊，怎么就吃饭了？”

　　Joe看着男人的背影，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表情：“他没昨天就扒人门口候着已经算很克制了。”

　　阿峰：“……”

　　他咋舌，好半天才发出一句灵魂感叹：“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

　　宋佳意从保险柜的最底层拿出一叠文件，从中取出一份，从头翻看一遍，整理到文件夹，装进手提里。

　　剩下的资料原封不动放回保险柜，再细心锁上，拎着包出门前对镜整理了下着装，出门。

　　今天虽是她请客，地点却是厉凛定的，约好了11点半到她楼下汇合，宋佳意没有要人等的习惯，且这次是她做东，于是刻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出发，可没想到刚出小区，就看到了厉凛。

　　头顶是阳光，他倚着车门，低头把玩着打火机。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直视着她。

　　打火机扔裤兜里，打开副驾车门。

　　宋佳意注意到，他今天打扮和往日不同，字母黑T外面松垮套了件休闲外套，碎发搭额前，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他单手搭着车门，示意：“上车。”

　　宋佳意走过来，上车的时候，男人手放在车顶，护着她的头，她头顶发丝从他宽阔的掌心擦过。

　　手心的温热在她头顶，过两秒才散去。

　　他绕到驾驶位，等她系好安全带，把着方向盘，车缓慢启动。

　　这车是辆黑色大众，低调地泯然于车流之中。

　　“去哪？”

宋佳意问。

　　厉凛手懒搭着方向盘：“到了就知道了。”

　　宋佳意侧头望向窗外，车子拐了几个弯，道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矮，熟悉的繁华逐渐被陌生的陈旧所代替。

　　她微蹙了下眉。

　　耳旁是他略带笑意的声音：“行了，别瞎琢磨，带好饭钱就行。”

　　宋佳意放松下来：“管够。”

　　事实上，不仅管够，她卡上的钱在这个地方管一辈子的饭都够。

　　宋佳意站在路边小餐馆破旧的石阶上，抬头望一眼歪斜招牌上的红色大字：“老二牛肉面？”

　　厉凛停好了车，摔门下来，从车头绕过，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车钥匙扔兜里：“是老三牛肉面。”

　　招牌年代太久，中间缺笔少划。

　　厉凛人高腿长，他一进去，原本狭小的面馆更显逼仄。

　　“牛肉面，大份儿。”

他回过头问宋佳意，“来碗？”

　　宋佳意抬头看了眼贴墙上的红底白字菜单，寥寥几行，整个店的菜品都概括进去了，其中一行被加了粗。

　　必点：招牌牛肉面

　　主随客便，今天要吃什么全凭她的客人做主。

　　宋佳意点头：“好。”

　　“大份小份？”

厉凛指着刚从台面端出来的一碗面，“这是小份。”

　　分量还可以。

　　宋佳意回答得干脆：“小份。”

　　厉凛撑在传菜台面上，弓着背对里面喊：“两份牛肉面，一大一小。小的那碗——”

　　他回过头，“不要香菜？”

　　宋佳意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一秒：“厉总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知道，猜的。”

他语气随意，对着窗口，“小份不要香菜。”

　　“好嘞，38。”

　　厉凛侧过头，看向她。

　　宋佳意没明白他看她的意思：“嗯？”

　　他垂眼笑了声，挑眉：“付钱啊，宋老板。”

　　“哦。”

宋佳意没多想，掏出准备好的黑卡，掏到一半反应过来，放回包里，摸出手机扫码付了款。

　　回头见厉凛似笑非笑看着她，宋佳意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你会选这种地方。”

　　面店虽小，生意却很好，里面十来张桌子不够用，老板在外面支了几张桌子。

　　厉凛绕过几张桌子，轻车熟路到路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宋佳意坐他对面。

　　她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套裙，妆容精致，腰肢挺直，即使坐在简陋的小面馆外，也带着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优雅矜傲。

　　这会正是用餐高峰，面馆顾客进进出出，无数道或暗或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宋佳意喝了口茶，心里倏地升起一股浅淡的熟悉感，她抬头朝四周看两眼，问：“这旁边几条街外是不是有个学校。”

　　厉凛唔了声：“天澜中学。”

　　“噢。”

宋佳意目光在这条路上来回扫两眼，又抬头认真打量面前的小面馆，似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她说，“那我好像来过这。”

　　厉凛斜靠着椅背，外套敞着，衣角散拂在凳子上：“跟谁？”

　　“记不得了。”

宋佳意顿了两秒，终于想起来一点，“好像是，一个男生。”

　　厉凛两只腿微微敞着，一只脚脚尖蹬着桌脚，一踩，椅子往后倒了点，慢悠悠前后摇晃着笑了笑：“看来记性还不算太差。”

　　过了会儿，他侧过头：“华子，还有多久？”

　　端菜出来那圆脸小青年转头，惊喜道：“凛哥来了？”

　　他赶紧把面搁旁边桌上，手在围裙上擦着颠颠儿跑过来：“来了也不说声，要不是我出来端面还不知道呢！”

　　他说完，一顿，转头看向厉凛对面的女人，眼珠子咕噜噜转两圈，嘻嘻笑道，“凛哥，女朋友？”

　　宋佳意挑起眉头，看向厉凛。

　　后者也正盯着她。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秒，厉凛转过视线，笑了下：“还不是。”

　　还不是。

　　也就是说……

　　华子眼睛一亮，还要问点什么，被踢了一脚。

　　厉凛：“问你面呢。”

　　华子挠挠头：“今天人多，里面忙不过来，我给你插个队。”

　　“滚。”

厉凛笑着，“插什么队，小小年纪注意素质啊。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做去。”

　　-

　　前厅不大，后厨却意外地不算太小。

　　宋佳意原本立在门口，华子嫌她挡路，让她直接进去后厨。

　　她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更没想到厉凛做起面来，还挺似模似样。

　　他洗过手，套上围裙，麻溜切下一块面团，甩案板上揉搓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面绳。

　　拉开合上，反复交错几次，那面绳不但没有断掉，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宋佳意看着他三两下做好，多余面团一揪，已经成型的面条噗通一下丢进沸水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跟做了好些年的老厨师似的。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做个面都赏心悦目。

　　宋佳意眼神从他小臂肌肉上扫过，随意问道：“你之前还做过这？”

　　厉凛没出声，旁边的华子接口道：“老三在的时候，凛哥经常来我家帮忙，算得上他徒弟。”

　　“老三？”

　　“就我老爹，现在退休了，在家逗鸟呢。”

　　说话间，厉凛已经迅速调了两碗料，高汤一浇，香味四溢。

　　大漏勺伸锅里，搅两下，捞出面条，淋上浇头。

　　华子一边忙着，边给两人碗里各加了勺牛肉，挥着手：“端走端走。”

　　光看着别人忙活，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宋佳意上前一步：“我来端吧。”

　　厉凛扯下围裙，一丢，快她一步端起两碗面：“这个烫，你那细皮嫩肉的。”

　　他眼向下一瞥，朝她指尖扫一眼。

　　白嫩，细长，跟颗刚长出来的水葱一般，似一掐就断。

　　他移开视线，后半句话咽肚子里，一手端个碗往外走，面汤在他手里稳稳的。

　　到门口，还没听她跟过来的脚步声，厉凛转过头：“愣着干什么。”

　　“走吧，大小姐。”

他笑。

　　宋佳意跟在他身后，穿梭过堂，他肩膀宽阔，T恤面料薄，隐约能窥到男人因手臂用力而勃发背部肌肉轮廓。

　　宋佳意在他身上嗅到过淡烟草味，混合着广藿香和薰衣草的男士香水味，翻阅资料是偶尔的油墨味。

　　却是第一次在他身上闻到这种食物的香气，或者可以说，是市井里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这和她初印象里西装革履位高权重的厉总格格不入，却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厉凛融为一体。

　　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他。

　　面条很香，粗细适中，咬着弹牙，很有嚼劲。

　　牛肉软而不烂，一口咬下去，嘴里裹满了牛油和酱汁的香气。

　　虽很好吃，但这宋佳意面前这碗是偷偷加过料的，明显不止小碗的分量，她习惯少食多餐，吃了一半就撑不下了。

　　于是放下筷子，从包里摸出盒薄荷糖，倒了颗放嘴里，盒子盖上，扔厉凛面前。

　　厉凛吃得快，一大份面都早吃完了，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看了眼桌上打着圈转过来的薄荷糖，没拿，视线却落到她面碗上：“不吃了？”

　　“嗯。”

　　“不好吃？”

他问。

　　宋佳意如实回答：“好吃，但吃不下了。”

　　厉凛没再说话，倾身，手伸过去，端起她剩下的半碗面，放面前，重新抽了双筷子，从她碗里挑起一大口面条，塞嘴里，嚼着。

　　生硬凌厉的下颌线条一松一紧，脖子上那根青筋跟着一鼓一鼓。

　　宋佳意目光缓缓地从他脸上扫过，到脖子，再到半露着的狰狞长疤，收回视线时，她从烟盒里敲出支烟，点上，躬身靠着椅背。

　　在缭绕的烟雾中，她看着他几口吃完她剩下的面条，端起碗，面汤喝了个干净。

　　和他自己那碗一样干净。

　　宋佳意打量着他。

　　他好像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浪费食物。

　　宋佳意看了他几秒，目光转移到他背后。

　　道路狭窄拥挤，街景破败，房屋陈旧低矮，外墙上日积月累的灰早已染成黑色，成片地挂在斑驳的墙面上。

　　今天以前，宋佳意绝不会把这个地方和这个万众瞩目的男人联系起来。

　　但现在。

　　她默了两秒，问：“你以前在这待过？”

　　厉凛放下碗，扯了张纸擦嘴，敲了颗她扔过来那盒薄荷糖塞嘴里：“在隔壁巷子，住了十九年。”

　　说完，两根手指朝上，勾了两下。

　　宋佳意把烟递过去：“我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厉凛抽出支烟，摸出打火机：“你想问我怎么混成今天这样的？”

　　宋佳意顿了下，点头。

　　他低头点烟，吸了口，松散靠着椅背，夹着烟的手懒搭在扶手，笑：“我说为了个女人，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