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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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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四天。

  小鬼就带着不知名的野鬼泡进了别墅的泳池。

  阎鹤站在原地, 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池里的水鬼还穿着他烧给小鬼的新裤子。

  新衣服都要一人穿上半身,一人穿下半身。

  真是情比金坚。

  水鬼面瘫着一张脸,他泡在泳池子里, 总觉得不远处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在盯着他的新裤子看。

  水鬼扭头,想了想同小鬼道:“我还是觉得他真的能看到我们。”

  不远处的男人给他一种并非普通人的感觉。

  泳池的小鬼爬上了泳池, 他晃了晃脑袋, 将水甩出去一点, 然后熟练地骑在了不远处男人的肩膀上。

  他骑在男人肩膀上,朝着水鬼淡定地挥了挥手, 以示男人真的看不到鬼。

  倘若男人能看到鬼,他都快爬到人头上了, 对方不可能会毫无反应。

  水鬼:“……”

  小鬼从男人肩膀跳了下来,去泳池里飘着, 还郑重叮嘱水鬼道:“他胆子小,比较怕鬼。”

  “你别乱跑吓到他。”

  水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看着拖着行李箱没什么神情的男人,还是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泳池边。

  他是水鬼,哪怕从池中潜到泳池边, 也没让水面上产生任何波动。

  泳池底下, 水鬼凝神屏气默默地待了一段时间, 便猝然阴森森地爬上了岸,伸出青白的手朝着男人脚踝抓去。

  他动作如同迅猛如袭击, 几乎没有人能不暴露下意识的反应。

  但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却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 半垂着眼,连眼神都没有分出来。

  仿佛真的看不见从池底爬出来的水鬼一般。

  水鬼迟疑了片刻, 慢慢收回了手。

  但男人慢条斯理地抬起头, 然后面露讶异地望着池中稍稍翻卷起来的水花。

  他蹙着眉头, 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泳池里会无故翻卷扑腾起水花,抿着唇,极为英挺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不安。

  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使不能看到鬼,但在晚上看到水池中无故翻卷起的水花,也能引起不安。

  目睹了全程的小鬼看到男人轻蹙的眉头,他泳到水鬼身旁,拍了几下水鬼的脑袋,痛心疾首道:“他胆子本来就小。”

  “你为什么还要去吓他?”

  水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觉得面前男人不太像是胆子很小的样子,就看到男人偏头掩唇,轻轻地咳了咳,眉头依旧轻蹙着。

  水鬼没读过书。

  他憋不出什么辨别的话,只能老老实实泡在池子里挨骂。

  挨骂了几分钟,水鬼一抬眼就看到拖着行李箱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别着袖口,居高临下勾着唇。

  哪里还有一副蹙眉不安的模样?

  老实挨骂的水鬼立马拽着小鬼的手,让小鬼去看男人。

  慕白扭头,看到泳池边的男人低头,微微蹙眉,望着泳池,依旧是一副带着点不安的模样。

  水鬼憋出了一句话:“他刚才不是这样的。”

  慕白狐疑地望着他。

  水鬼歪了歪嘴,试图在面瘫的脸上模仿出男人居高临下勾唇的神情:“他刚才是这样的。”

  慕白:“……”

  他把水鬼的脑袋扭到水里泡了泡,语重心长道:“天气热。”

  “你再多泡泡水。”

  天气热到水鬼都出现了幻觉。

  那种歪嘴斜眼狰狞的神情,一看就不是气韵矜贵的阎鹤做出来的神情。

  被摁着脑袋泡在水里的水鬼挫败地吐出几个泡泡。

  岸上的男人偏头掩唇,居高临下地望着池底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鬼。

  同穿一套衣服又怎么样。

  吓了他还不是只能老实挨小鬼骂。

  但直到阎鹤下楼放好行李箱,又洗了一个澡出来,他也没见到小鬼跟上来。

  擦着头发的男人视线掠过空荡荡的卧室,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小鬼似乎打算一直待在泳池陪着那个不知名的野鬼,并不打算上来。

  慕白确实是如此打算。

  他泡在池子里,甚至到了晚上十点也没有飘去卧室。

  阎鹤心平气和地在卧室里,一个人坐在大床上,等着楼上的小鬼跟那野鬼玩够了再下来。

  结果他躺在床上足足等了半小时,楼上的小鬼依旧没来。

  晚上十一点。

  别墅里所有灯骤然黑了下来,整个别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能模糊瞧见远处的别墅庭院里的路灯。

  水鬼漂浮在池面上,面瘫着脸警惕:“不是我干的。”

  “我没要吓他。”

  小鬼咳了咳:“我知道……”

  水鬼满意点了点头,拉着他一同在池子里继续泡水,却没曾想二楼卧室发出了几声闷响。

  似乎是卧室里的人在黑暗中碰倒了什么东西。

  小鬼扭头望去,犹豫了一下,他飘起来道:“我上去看看。”

  水鬼立马扭头看他:“你上去做什么?”

  慕白小声道:“他胆子那么小,停电了,我得上去看看他。”

  水鬼冷酷道:“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停电了而已。”

  话音刚落,卧室里又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慕白带着点忧心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水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匆匆忙忙往着楼下卧室赶。

  没读过书的他脑子里只能蹦出一句话——小鬼活脱脱就像话本里的书生被狐狸精勾引走了一样。

  但卧室里的人又是男的,不是什么狐狸精。

  水鬼郁闷地潜入池底,心想早知道如今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当初就读一点书了。

  楼下卧室里,小鬼偷偷从窗户缝隙里溜了进去。

  他看到漆黑卧室里,穿着睡衣的男人微微垂着眼,坐在床上,揉着手腕,床头柜上的床头灯被碰倒在地。

  没过多久,男人又起身,在漆黑中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似乎要走到客厅拿手机。

  小鬼跟在男人面前,替男人偷偷推开碍事的椅子,又偷偷替男人把桌面上的手机移到了最趁手的地方。

  果不其然,男人摸几下便摸到了手机,他打开手电筒,在客厅找到了应急灯。

  小鬼跟着男人走回卧室,看着阎鹤将手机与应急灯放下床头柜前,又把床头灯捡起后,他松了一口气。

  正当慕白准备跳下床离开时,却看到了一向面容沉静的男人此时此刻微微垂眼,薄唇也抿得紧紧的。

  小鬼离开的脚步顿住,他犹豫地望着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外头漆黑一片。

  虽然在外被人叫一口一个阎总。

  但慕白还是记得他的新目标胆子小得很。

  犹豫了一会后,慕白还是骨碌碌地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如同往常一样睡在男人身边。

  他笨拙地拍了几下男人的肩膀,就跟从前他阿娘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着他入睡一样。

  但拍了几下后,小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人既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的触摸。

  小鬼稍稍仰头,却看到刚刚还皱着眉头的男人此时眉头舒缓下来,仿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

  慕白便积极地挪动了几下,贴着男人更紧了。

  他钻在柔软的被子里,好几天都没感受到身旁人暖融融的精神气,此时此刻睡起来极其舒服。

  小鬼没再抬头,因此也没看到漆黑中的男人睁开眼,勾着唇,轻飘飘地朝着卧室窗外泳池的方向投了一个眼神。

  泳池里的水鬼潜在水底,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他瘫着张脸,总觉得是什么鬼在背后数落自己。

  但想了一下,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潜入水底,老老实实等着下楼查看男人情况的小鬼下来。

  结果左等右等,他也等不到小鬼的身影。

  水鬼冒出水面,脸色稍稍凝重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楼下的男人不对劲,不太像一个普通人。

  水鬼从泳池爬了出来,沿着玻璃爬到了卧室窗户外,脸色凝重扒着窗户偷看着卧室里的情况。

  结果他就看到小鬼舒舒服服趴在男人被窝里,打了个好几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打起盹来。

  水鬼:“?”

  他扒在窗户上,又不敢敲玻璃发出声响吓到男人。

  不然又要被小鬼骂他乱吓人。

  水鬼只能扒在窗户上,使劲地朝着小鬼看到的地方挪动。

  终于挪动了良久,小鬼才终于看到了他。

  慕白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飘到玻璃窗前。

  水鬼趴在玻璃窗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不是说你只是上来看看他吗?”

  小鬼有些心虚,他扭头道:“我本来的确只是上来看看他的……”

  “这不是他胆子小嘛,我想着再看着他一会……”

  “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压了他那么久,他对我来说是很香的……”

  小鬼越说越心虚,小声道:“太香了我没忍住……”

  水鬼没了法子。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小鬼来说,吃饱东西的吸引力确实很大。

  他只好又飘回了泳池,独自一人泡着大泳池。

  第二日。

  入夜,慕白带着水鬼兴冲冲飘进别墅,来到了三楼,却看到了空荡荡的泳池。

  露天泳池里的水就被抽干了。

  慕白愣愣地望着泳池里的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巨大的公告牌立在泳池面前。

  ——泳池检修,请勿使用。

  水鬼看不懂字,凑近了去研究这几个大字,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

  慕白小声同他说:“今天不能泡水了。”

  水鬼面瘫着脸道:“为什么?”

  小鬼挠了挠鼻子:“泳池要检修……”

  他也觉得奇怪,他来别墅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泳池需要检修。

  小鬼沉思了一会,想起了昨晚别墅无缘无故停电,再看看如今需要检修的泳池,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不过可惜了阿生,刚泡池子没几天就不能泡了。

  慕白颇有点遗憾,但也只能将阿生送走。

  起初他本想留阿生在别墅里,找个有水的地方待着,比如客厅那个巨大的玻璃鱼缸。

  但他想了又想,又怕阿生半夜从鱼缸里爬出来吓到阎鹤,便只能作罢。

  整个别墅就只剩下他跟阎鹤了。

  小鬼没了人说话,便早早地在大床上等着男人,如同以前一样到了时间便钻进被子里,等着阎鹤上床睡觉。

  不知为何,出差回来后的阎鹤比平时要睡得早很多。

  但很多时候都只是早早上床,并不很快睡觉,时常靠在床头看书。

  慕白时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浑然不知睡着后床上的人总是要望着他好一会,才关上灯睡去。

  ———

  次日傍晚。

  天边火烧云璀璨,蔓延了大半个天际。

  满是霞光的办公室里,阎鹤的私人电话持续震动,几乎停歇后又震动起来。

  办公椅上的阎鹤抬头,看到来电是侄子阎樟。

  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急急忙忙压低声音道:“小叔。”

  “宁宁出事了。”

  “姑妈现在在医院哭得好厉害……”

  阎鹤沉静的面容一凝,低声道:“怎么回事?”

  宁宁是阎舒如今唯一的孩子,阎舒年近四十,性情温柔,很得小辈的喜欢。

  电话那头的阎樟哑着嗓音惶然道:“姑妈说前天开始,宁宁在幼儿园就说不舒服。”

  “当天下午保姆就将宁宁接了回来,她们说宁宁回来喝了两杯水,便睡下来了。”

  “宁宁一直睡到了晚上也不见醒,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我们把他送去医院,一整个晚上高烧也没退,一直昏迷着没醒,后来才好了一些。”

  “但宁宁如今烧也退了,却昏迷了两天也不见醒。”

  阎樟越说,嗓音就越哑道:“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但就是一直昏迷。”

  “而且不止是昏迷,宁宁这两天的呼吸也越来越弱……”

  阎樟说到最后,再也不敢说下去:“小叔,您过来看一看吧……”

  阎鹤沉默片刻,将腕骨上的佛珠拨到虎口应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

  阎家私人医院。

  灯光明亮,空气里满是消毒术的气味,阎鹤疾步行走长廊。

  长廊尽头,病房门外长椅上坐了不少人,见到疾步而来的男人,纷纷侧目。

  阎鹤走进了病房。

  病房不似一般病房那么冰冷,童趣的贴纸与摆件摆放整齐,千纸鹤坠在窗户前,随着风轻晃。

  病床上,黑发的小孩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胸膛前的起伏微弱了不少。

  病床头摆放了很多玩意,镶金吊玉的饰品,各种玩具小汽车,还有几叠贴满了贴纸的奖励本。

  年近四十的女人长相温婉,此时此刻却面色憔悴,面色同病床上的孩子一般苍白,眼圈却红得厉害,眼皮也肿了不少。

  她依在床头,握着小孩的手,垂着眼,嗓音沙哑地轻轻地哼着儿歌,又时不时柔声叫道:“宁宁,快回来看看妈妈……”

  女人身后是一个同样憔悴的男人,胡茬茂密,他一手握着女人的手,一边哑声劝着女人去休息。

  女人苍白着脸,垂着眼,恍若未闻。

  阎鹤走进病房,病床尾的阎樟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小叔。”

  一时间,病房里的人都抬头望去,连同恍若未闻的女人阎舒也抬头望着他。

  年近四十的阎舒见着他,唇边勉强弯了弯,眼泪却往下大滴大滴的掉道:“小鹤来了啊。”

  阎鹤默然,叫了一声堂姐。

  阎舒眼泪簌簌掉着,她低头拿起一个狮子头玩偶,对着小孩微笑轻声道:“宁宁,小鹤叔叔来看你了。”

  “你快快回来看看小鹤叔叔好不好?”

  病房里一片寂静,阎舒的丈夫低声疲惫道:“小舒……”

  病床上的这些东西都是六岁的阎宁平常心爱的玩具。

  大师说他们家的孩子是离魂,要亲人拿着小孩心爱的东西,在小孩的身边不断地叫着小孩的名字,才有可能将小孩的魂给叫回来。

  小孩离魂的时间越久,伤害就越大,离魂要是离久了,回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掉着眼泪的阎舒没理会自己的丈夫,她抬头,嗓音带着点哽咽朝着面前的阎鹤道:“小鹤。”

  “你再去替我求求弘白大师好不好?”

  “我知道他如今在外游历,但是说不定你去求了他,他就能回来了呢?”

  “你小时候那次也离魂,弘白大师不是把你的魂魄给找了回来吗?”

  女人起身,她嗓音哀求道:“小鹤,宁宁他还那么小……”

  “他一向身体都不太好,如今又离魂那么久……”

  阎舒身后的丈夫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他面色痛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够了小舒。”

  “根本就没有离魂这回事,如今招魂招了那么久根本就没有用。”

  “我看明天就办理转院手术,宁宁在国内检查不出来,就去国外检查,总能检查出为什么会昏迷。”

  病房寂静了几分钟,男人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哑声道:“大家先回去吧。”

  “我跟小舒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话到了这里,病房里的人都能听出来是赶客的意思。

  没过多久,病房里的人便都出了病房。

  病房外长椅上的人没料到病房里的人出来得那么快,三三两两还在叹息议论着病房里的事。

  “阎舒家平时跟阎鹤走得那么近,她家小孩不出事才怪……”

  “我早早就劝过了阎舒,让她不要跟阎鹤那孩子走得那么近,她偏不听,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人家亲哥都躲到了国外不回来,阎舒还逢年过节就让阎鹤去她家吃饭。”

  “我看就是时间久了,阎舒家的那孩子被克了,才会离魂……”

  “可怜啊,那孩子才五岁吧……听大师说离魂离久了可是回不来的。”

  轻微的讨论声如同嗡嗡,阎樟一向听不得诋毁他小叔的话,立马瞪着眼咬牙道:“说什么呢?”

  长廊里的人顿时噤了声,面色不大自然地望着走出来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西装,神色淡漠,没给长椅上的那群人眼神,便抬腿朝着长廊走去。

  阎樟恶狠狠地瞪了长椅上的那群人一眼,才抬腿追了上去。

  他跟在阎鹤身后气愤道:“小叔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阎家不三不四的亲戚多,当初阎鹤接管公司时,手段狠厉,几乎不留任何情面清洗了一番决策层,踢走了不少的阎家人。

  那些人心眼小,平日里又最爱煽风点火,因为掌权人不留情面,他们表面上迎合奉承,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咒骂阎鹤。

  阎樟自然清楚自己小叔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些话出自血缘之口,加上家族中确实不少亲戚在默默疏远阎鹤,他担心阎鹤听了这些话要往心里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些诋毁的话就连阎樟听了都觉得伤人得很。

  阎樟小心翼翼道:“小叔,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电梯里,阎鹤将佛珠拨到虎口,指尖捻着佛珠,并不说话。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阎鹤抬腿走出电梯,他一边走一边淡淡道:“没事。”

  “让他们说去吧。”

  阎樟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阎鹤继续道:“今晚你若是还能待在病房,让他们不要宁宁床头的那些玩具撤下。”

  阎樟赶紧点头:“好好,我会好好劝姑妈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道:“小叔,宁宁真的是离魂吗?”

  阎鹤没说话,只沉默地捻着佛珠。

  先前他去到病房里,瞧见了病床上的小孩身上透着淡淡的阴气。

  看上去像是魂魄出走,但小孩因为魂魄弱,很难还魂。

  特别是这种离魂了两三天的,更加难找。

  因为没人知道小孩的魂魄会往什么地方飘。

  阎家找的大师不会是江湖骗子,招不到魂,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小孩离魂太久,魂魄跟躯体的联系已经弱了下来。

  魂魄跟躯体的联系一旦弱下来,无论魂魄离身躯是远还是近,都很难招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病床上的阎宁呼吸会越来越微弱。

  而时间久了,魂魄招不回来也是既有可能的事。

  阎鹤上了车,交代了阎樟几桩事,便开车驶向了郊外的开元寺。

  夜慢慢黑了下来。

  阎鹤开着车,心底稍稍沉了沉。

  小孩的生魂比小鬼还要弱。

  入了夜,极其被其他的恶鬼吞噬。

  倘若小孩的生魂真的被恶鬼吞噬,那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

  入夜。

  深巷,路灯昏暗,乌泱泱的一群小鬼蹲在香火前,香火燃烧之际,便被一抢而空。

  慕白蹲在路边,被扑面而来的香灰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低头抓着最后一块抢来的香火,觉得还算满意。

  正当他准备往嘴里塞时 ,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哭声。

  跟个小孩一样。

  小鬼扭头看了看,还真发现了发现不远处垃圾桶旁蹲着一个小孩,似乎是饿坏了,在哽咽大哭。

  只可惜小孩看上去体弱,哪怕是哽咽大哭也微弱得厉害。

  小孩蹲在地上,白白净净的脸沾了不少的灰,灰扑扑的,鼻尖红红,眼睛也红红,正望着慕白手中最后一块小香火哭泣。

  但他又害怕得很,一边哭一边努力向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让慕白发现。

  慕白:“……”

  他看着蹲在地上,哭得快要打嗝的可怜小孩,默默地将手中的香火撕了一半,递给了小孩。

  小孩抽噎着一愣,抬头望着他,没过几秒,就拿过他手中的香火,一边哭着一边打着嗝说:“谢谢……”

  慕白刚想说不用谢,就看到小孩已经将香火咽下,又泪眼婆娑地巴巴地望着他。

  慕白:“……”

  他默默地把手上另一半香火也递给小孩,小孩依旧是一边哭一边礼貌地跟他说谢谢。

  慕白看着空荡荡的手,叹了叹口气,拍了拍屁股准备飘去别墅的时候,忽然左腿一沉。

  他眼皮跳了跳,低头,看到灰扑扑的小孩抱住他的左腿,并且泪眼婆娑地稚声叫着:“叔叔——”

  慕白:“我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是你的叔叔——”

  谁知道那小孩埋头在他身上闻了闻,哭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稚声道:“是叔叔——”

  慕白无奈弯腰,他刚想掰了开小孩的手,说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叔叔时,小孩竟然又抽噎着哭起来,哽咽着说:“叔叔不要宁宁了……”

  周围的小鬼都回过头好奇地望着他。

  刚因为在墓地找十九个老婆而闻名的慕白:“……”

  不少小鬼头碰着头小声讶异道:“他刚找完十九个老婆,这么快就有孩子啦?”

  “呀,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了。”

  “不会是之前的老婆过继给他养的吧?”

  “可能是,那小孩叫他叔叔呢……”

  拥有十九个老婆甚至还多出一个孩子的慕白被周围小鬼议论得耳根子都红了。

  他强撑着对小孩耐心道:“我不是你叔叔……”

  谁知下一秒,还在议论纷纷的小鬼们忽然尖利叫了起来,化作鸟兽一般飞速逃窜。

  身体反应比本能要快得多,慕白几乎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出现了恶鬼。

  那些恶鬼往往喜欢趁着小鬼们吃食香火放松警惕,猛然出现抓住几个小鬼吃食进补。

  慕白也急急忙忙转身准备逃跑,但余光看到茫然站在原地的小孩,他眼皮一跳,猛然将小孩抱起来狂奔。

  小孩没经历过这种事,被抱在怀里张大了嘴巴道:“叔叔慢点——”

  慕白一边狂奔一边道:“慢点你就没了懂吗?”

  小孩紧紧搂住慕白的衣领,跟着小鬼疾驰在城市的上空。

  十多分钟后。

  慕白累瘫在别墅的窗户前,用手举着小孩的屁股道:“会不会爬进去?”

  小孩老老实实道:“不会。”

  幼儿园不给他们乱爬窗。

  慕白噎了噎,将小孩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小孩抓住自己的衣服,熟练地爬进了窗户。

  小孩表现得很乖,全程都没闹。

  两个鬼坐在沙发上,小孩朝着他稚声道:“叔叔——”

  慕白眼皮一跳,他严肃道:“我不是你叔叔。”

  小孩有点失落。

  慕白狠下心:“你认错人了。”

  小孩眼睛一红,看上去又要哭。

  慕白跟小孩红红的眼眶对视了五秒。

  五秒后。

  慕白无奈道:“得,我是你叔。”

  小孩又高兴起来,骨碌碌地在沙发爬向他。

  慕白看到从垃圾桶爬出来的小孩高兴地朝他爬过来,满身的脏兮兮。

  他眼皮狂跳道:“等等等——你别过来。”

  小孩愣然停住。

  慕白跳下来,拎起小孩的衣领道:“叔先带你去洗个澡。”

  小孩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小鬼拎着小孩,风风火火走向浴室。

  他给脏兮兮的小孩脱光了衣服,就在水流底下干搓。

  小孩站在地面,在水流里被搓得左右摇晃,他老实道:“叔——你搓得我脑袋疼。”

  小鬼嘀咕了几句怎么就疼了。

  他给阿生也是这样搓脑袋的。

  但是看着小孩脑袋摇来摇去的模样,小鬼还是捞起袖子,在一大堆瓶瓶罐罐里琢磨了几分钟。

  最后挑出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学着阎鹤平时的模样,往小孩脑袋上倒,然后开始搓。

  这回不是干搓了,搓得满屋子都是泡泡。

  小孩跟个保龄球一样,摇头晃脑地给小鬼搓得干干净净。

  小鬼满意极了,把白白净净的小孩拎出来。

  结果因为小孩钻过垃圾桶,衣服臭烘烘的,这让小鬼犯了难。

  他刚把人搓得干干净净,如今说什么也不想把小孩再套进臭烘烘的衣服里。

  小孩站在浴室里,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朝他道:“叔——我冷。”

  一声叔大过天。

  小鬼咬咬牙,反正成鬼了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墓地里还有一套旧的袍子。

  慕白便把前不久刚得的新灰色袍子脱了下来,给面前的小孩穿上。

  小孩没穿过那么长的袍子,高兴得厉害。

  慕白里头穿着白色的寝衣,他刚开始还有点不太习惯,但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小孩很听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穿着长长的袍子。

  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严肃朝他道:“晚上你不能乱跑。”

  “叔晚上要上楼干大事。”

  “你就在沙发上待着明白吗?”

  “你乖乖待着就有香火吃。”

  小孩眼睛亮晶晶点了点头。

  小鬼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时钟,估摸着男人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便跳下沙发给小孩开电视。

  果不其然,看到电视打开,小孩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慕白矜持地坐在沙发上,摁着遥控机道:“你想看什么?”

  小孩平常只有在周末才能看电视,他眼睛亮晶晶崇拜地指了指电视屏幕上的某部动画片:“叔,我想看那个。”

  慕白用遥控摁了摁那部动画片,嘀咕道:“那部不行。”

  “那部要会员。”

  “我没有会员……”

  他挑了一部不需要会员的电影放给小孩看,小孩也不挑,跟着他窝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地看着电影。

  客厅的时钟越转越晚。

  巨大屏幕上的电影已经换到了下一部。

  昏暗的客厅里,只有电影的光影闪烁跳动。

  晚上十一点。

  庭院外传来引擎的轻微动静,黑色迈巴赫缓缓停下。

  车内的男人一贯沉静的面容带着几分疲惫,他另一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长久地在车内沉默。

  他想起了堂姐阎舒怀孕的时候,阎舒家里人都委婉地希望他那段时间尽量少来,那些人都在担心他冲撞了怀孕的阎舒。

  那会的阎鹤刚大学毕业。

  他按照阎舒家里人的意思,尽量少与怀孕的堂姐少接触。

  但阎舒本人并不在意,时常叫他来探望,同真正的长姐一样,常常温柔地告诉他肚子里孩子的并不怕他。

  让他不要在意阎家人的话,想来探望便来。

  但如今看到病房里握着小孩的手,一边微笑叫着小孩的名字,一边却簌簌掉眼泪,哀求着他找弘白大师帮忙的堂姐。

  阎鹤闭了闭眼,眉眼间疲惫更深了几分。

  良久后,车内的男人才拉开车门,沉默着打开电子门。

  昏暗的客厅没开着灯,墙面上跳动着电影的光影。

  阎鹤轻轻关上电子门,走向沙发。

  他弯腰,拾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再抬头时,却怔然在地。

  柔软的沙发上,黑色的小鬼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两人都睡着了。

  小孩白白净净,身上裹着小鬼的灰色袍子,他搂着小鬼的脖子,闭着眼睛,一副依赖的模样。

  小鬼穿着白色的寝衣,只露出半张脸颊,乌发柔软搭在眉眼上,睫毛长长,呼吸浅浅。

  白色的颈脖寝衣处露出了一截掺杂着金丝的红绳,仿佛是极其精巧的工艺织成,成品不难想象是如何地金尊玉贵。

  少年双手抱着小孩,小孩蜷缩在他怀里,他窝在沙发里,睡得很沉。

  电视播放的动画片播放到了片尾曲,小孩似乎对这个很敏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小孩睁着眼,看到了半跪在沙发面前的男人。

  他高兴起来小声道:“叔叔——”

  阎鹤喉咙动了动,好一会才哑声道:“嗯。”

  “阎宁乖,先起来。”

  “动作轻些,别吵醒你身上的哥哥。”

  小孩很听话,小心翼翼地从小鬼怀里爬了出来。

  小鬼似乎睡得很沉,脑袋偏着沙发,呼吸浅浅。

  小孩爬下沙发,吸了吸鼻子道:“叔叔,宁宁想回家。”

  他前几天醒来莫名其妙就在某个不认识的地方,走了好远好久,又累又渴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似乎回家的路被一层雾气遮住一样,让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阎鹤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叔叔带你回家。”

  小孩高兴起来,他跟在男人身后道:“小鹤叔叔,我这几天没有回家,妈妈怎么样了?”

  阎鹤领着他往外走,低声道:“你妈妈这几天都很想你。”

  “她哭了很久。”

  小孩有些无措,说自己不是故意走丢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阎鹤拉开车门,看着小孩爬上去,乖乖系好安全带。

  他道:“不是你的错。”

  阎鹤去到驾驶座:“叔叔小时候也走丢过。”

  “走丢后,会有些很坏的人想要吃掉你。”

  “你下次如果再走丢,就站在原地不要动,努力想想家里人。”

  小孩使劲地点头,他稚声道:“我不跟坏人走。”

  “我跟另一个叔叔走。”

  “他身上有叔叔你的味道。”

  “他给吃东西,还给我洗澡,给我穿衣服,还给我看电视。”

  阎鹤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孩身上的灰色袍子,安静了一下然后轻声:“他很好。”

  “叔叔也知道。”

  小孩抓着灰色的袍子,认真叮嘱道:“小鹤叔叔你记得要给他买其他的衣服哦。”

  “宁宁穿了他的衣服,他没有衣服穿啦。”

  阎鹤点了点头。

  小孩继续稚声认真道:“小鹤叔叔你还要给他开个电视的会员。”

  阎鹤一边开着车一边道:“好。”

  小孩话今晚出奇地多,坐在车后座叨叨讲了一路。

  到了医院,阎鹤领着小孩下车,带着他走向病房。

  走到病房时,小孩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抬头望着阎鹤犹豫道:“小鹤叔叔,以后我还能见到那个叔叔吗?”

  阎鹤半蹲下来,与他对视道:“可以的。”

  “叔叔跟你保证。”

  小孩放心下来,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高兴叮嘱:“那小鹤叔叔你一定要给他买新衣服哦。”

  阎鹤点了点头。

  小孩高高兴兴地走进病房门。

  阎鹤起身,站在病房门口,没过多久,听到病房里堂姐喜极而泣的哽咽声音。

  她抱着孩子,几乎要哭成泪人。

  小孩在她怀里,也抱着她,高高兴兴说道:“是小鹤叔叔带我回来的……”

  “宁宁走了好远好远的路,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时间,病房里的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只有长相温婉的阎舒抱着孩子,她抚着孩子的头哽咽道:“妈妈知道……”

  “妈妈知道你小鹤叔叔肯定会带你回来的……”

  阎舒的丈夫意识到什么,朝着病房门外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小孩笨拙地帮着女人擦眼泪,他悄声道:“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还有一个人带我回来了哦。”

  “他长得跟小鹤叔叔一样好看。”

  “小鹤叔叔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鹤叔叔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还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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