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乐让下人们趁着雨停，把海事商户们送走了，抬头一眼，皎月钻出乌云，已经升到了高处。

从来只有自己在外忙碌奔走，或在书房熬夜加班，乔金田在院子里踌躇徘徊。

这是第一次，她在公主府门口，翘首盼着夜归的驸马爷。

“公主，雨虽是停了，雨水之后空气湿冷，容易受凉，还是进屋里去吧？要是小厮把驸马爷找到了，我再去通报一声，要是找不到，等梁侍卫回来了，我让他发散人去找。”

心细的侍女为唐玉乐披上衣裳，眺望过去，满街空荡荡，不见有人来的迹象。

“不碍事，我是想事情入神了，不是在等他。”

唐玉乐拉紧披在身上的衣裳，转身又忍不住回头瞥一眼，路上仍是空寂，无人声靠近，又吩咐侍女。

“你也别等着了，早点歇着，明天陪我去市集找个馆子。吩咐管家等着，回来了就好，也不必特地通传，免得把大家吵醒。要是没回来，再发散人去找一找。”

唐玉乐装作不在意，人回了房，躺在了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乔金田直到夜深才回公主府，还喝的醉醺醺，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会，被小厮捂嘴架回房间去。

小厮边拖着乔金田，正好从唐玉乐房门前经过，悄悄替他抹了把冷汗。

“公子啊公子，你是糊涂了吗？怎么能、半夜三更跟别的女人喝酒，醉成这样。幸好是我去把你找回来的，幸好，公主已经睡下了！”

小厮不怕别的，就怕公主一怒之下，把他们乔家上下也一起殉了。

“呵，原来是找别的女人喝酒去了。”

听到乔金田回来的声响，唐玉乐一骨碌就翻身下床，听小厮细声说话，本想开门，又停住了手，只是靠着房门倾听。

“不守夫道！”

唐玉乐躺回床上，逼迫自己不要介意，更不要去关心乔金田醉成什么样，可她还是毫无睡意，内心波澜起伏。

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作风，唐玉乐深呼吸口气，盖上被子，逼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眼前需要她去解决的事务繁多、问题复杂，可不是为了驸马爷夜不归家、在外花天酒地伤神失眠的时候啊！

次日一早，侍女送来热水和早茶，被唐玉乐的黑眼圈吓一跳，急忙准备给她化妆遮盖一下。

“公主昨夜没睡好？可是担心今日要去探店的事？”

这位机灵的侍女，唐玉乐昨天就吩咐她了，今日要与自己配合，“互换身份”去巷子里探一探那家可疑小饭店。

唐玉乐苦笑着点点头，总不能说她纠结驸马爷昨晚跟哪个女人喝酒，烦恼失眠，才会冒出黑眼圈。

“对了，驸马爷，你吩咐厨房给他烧点解酒汤吧。”

唐玉乐接过热毛巾敷了眼睛，摆摆手吩咐侍女去安排。

明明下了决心不管那家伙，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宿醉会头疼胃疼。

“好咧，我这就去安排，顺道给公主准备清淡的早点，您一夜没睡好，也要养一养胃。”

早饭之后，唐玉乐便带着这位侍女，乔装打扮，公主扮小丫鬟，侍女扮千金小姐，两人在集市里闲逛，买了些小玩意，最后才溜达到目的地。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怎么瞧着，这店像是怕让人晓得，怕被客人们挤破了门面，才躲在这小巷里，还半掩着门户，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是不是真的有好东西吃啊？你都听谁胡说八道的？”

侍女故意提高了嗓音，还带着几分责备地“教训”唐玉乐这个“丫鬟”：“本小姐都快饿死了，你偏说这里有个好吃的店，看，白走一趟了吧？”

半掩的门“吱”一声打开，迈出矫健的步伐来，是一袭淡雅如碧玉的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看着不眼熟。

唐玉乐故意装作胆怯的模样，退到侍女身后去，暗中观察这名男子。

“两位姑娘，是打算来光顾我们店里的生意？正好，今日打算试营业，厨房做了一些新菜式，要是两位不介意，进来一块试菜，也好给我们一些意见呀。”

书生模样的男子笑眯眯地邀请她们，侍女下意识往后看唐玉乐，想确认公主的意思，再来回应邀请。

唐玉乐心里还有疑虑，这家店很可能跟海贼有关系。

这名男子虽然穿着中原服饰，装得儒雅绅士，可他皮肤非常黝黑，不是天生的肤质，肉眼可见是晒得油光发亮，隐藏在衣裳之内的壮硕肌肉也轮廓清晰。

他绝对不是一名孱弱书生，很有可能也不是长时间生活在中原内陆地区的人。

“哈哈，看我多粗心，自我介绍也没有，失礼了。”

他大声吩咐店里的人：“你们赶快收拾好，准备招待我们今日的贵客！”

招手让店里的人做准备，完了才转头自我介绍。

“我叫陆涯，是这家店的老板，来自于江南地区，这次来京城是为了开一家江南菜馆，你们看，我这人生地不熟，地方都选不好，就提不起劲儿开店，又怕东西不合你们京城人的口味。”

陆涯把她们在门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特地对应着她们的话做出了解释。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家店果然不对劲，这个陆涯更不是普通人。

“两位里面请，应该是陆某赶上了好时候呢，能巧遇两位京城的姑娘帮忙试菜，还望两位多多提意见啊，让我们厨子能做出京城人爱吃的江南菜。”

陆涯说到这里的时候，唐玉乐正好从他面前走过去，听着他这种糊涂话，一不留神就笑出声了。

陆涯的视线马上锁定在了唐玉乐身上，紧随着她的背影，仔细观察对比走在后面的“丫鬟”和走在前面的“千金小姐”，嘴角一扬，悄声说了一句：“有趣。”

到了馆子里，厨子打扮和店小二打扮的男子已经候着，店小二动作笨拙地泡茶，厨子则开始陆续上菜了。

这两个人跟陆涯一样，皮肤晒的黝黑光亮，肌肉非常明显，尤其是挽着袖子的厨子，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唐玉乐也不坐下来，站在“自家小姐”身后，还给“小姐”递上丝帕擦拭双手再来用餐，发挥演技来演好一名“丫鬟”。

“这位姑娘也坐下来尝尝，每个人的口味是不同的，喜好也千差万别，我们需要更多人的意见。”

陆涯笑着摆放上新的碗筷，拉开椅子，唐玉乐要是不坐下来，他肯定有所怀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毕恭毕敬坐下来。

唐玉乐照顾着“小姐”的饮食，陆涯一面盯着她的侧脸看，一面不停往唐玉乐的碗盘里送上菜肴。

唐玉乐一边低头吃菜，一边低声说“谢谢公子”，避免和陆涯对上视线。

“这位小姐举止优雅，想必是京城中名门贵族，可否请小姐视察一下我们馆子里的设施，我们后院其实还有一片酿酒场地，酿制了一些江南地区的花酒，可以让小姐带一些回去品尝，看口味是否适合。”

陆涯让厨子和小二为“千金小姐”带路，餐桌上便剩下唐玉乐和陆涯。

呵，还故意把其他人引开，唐玉乐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了，陆涯这一番安排，当然是为了跟她独处，要正面“对决”了。

唐玉乐摩拳擦掌，做好了“暴露身份和真正目的”之后，要先抄起桌上哪个道具来当武器。

结果，陆涯却突然起身，绕到唐玉乐面前，猛地蹲下身，歪头看她的脸，逼得她无法再躲避眼神。

唐玉乐瞪大眼睛看他，左手已经握紧了筷子，准备随时对战，陆涯却一脸惊喜的样子，脱口而出地惊叹。

“真漂亮啊，姑娘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星。果然跟我猜的一样，你不是丫鬟，你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吧？”

陆涯直截了当，唐玉乐紧张得筷子都没抓好，掉地上了。

“哈哈，姑娘不要紧张，我也是随便猜一猜。来京城之前，有朋友告诉过我，京城的大家闺秀出来游玩逛街，都喜欢乔装打扮，有人喜欢女扮男装？有人，就像你这样，喜欢跟丫鬟互换身份，自我保护。”

陆涯的眼睛不大，尤其笑起来总是眯成一条缝隙，从那缝隙之间闪烁的光，格外锐利，跟刀子一样。

“这位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愿不愿意跟陆某交个朋友呢？哈哈，其实呢，交朋友只是陆某的借口，陆某对姑娘，好像是一见钟情了，想与姑娘成为一家子呢。”

陆涯总是这样说话，不给别人余地，唐玉乐也只能以毒攻毒了。

“呵，你对我一见钟情，可我没看上你呢。你要把我娶回去？可我已经有准夫君了。我看你，虽然一身中原人装束，可是言辞举动之间，却不熟悉我们中原的礼节习惯，有缘在这里碰见了，我就送你一句话。在我们这，别见到美人就撩，什么女子都招惹只会害你了。”

陆涯凑近的时候，唐玉乐确定，他是长期在海上、海边生活的人，他身上那股子海水味还在呢。

海贼，不是海贼，也是经常跟海贼们来往、共处的人。

今天冒险来这家馆子探情报的任务，算是达成了，唐玉乐站起身，大喊一声：“该回去了，小姐，晚了，老爷又要骂人了！”

唐玉乐和侍女走出了小巷子，厨子、店小二都捋起袖子来，连声叹气：“开店，当厨子、当店小二这活儿太忙了，老大，还是回海上潇洒！”

靠墙的一面柜子被推开，从里面陆续走出几个海贼装扮的糙汉子来，他们一边伸展筋骨，一边感慨：“这个密室真不赖，随时都能躲起来，就是空气不太好，哎，还是海上空气清新啊！”

海贼们纷纷围在陆涯身边，刚才陆涯向人家姑娘表白的话，他们都听见了，被狠狠拒绝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

“老大，别说我们多嘴，我们是替你不值呀！那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呸呸呸，还不是姑娘，都有夫君了。老大那么优秀，能看上她，撩拨她几句，那是她的福气！”

陆涯托腮凝视着门外，依依不舍：“你们懂什么？一群海上飘荡的糙汉子。我爹说了，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说，男人最幸福的不是四海漂泊，而是找到他的岸口，跟喜欢的姑娘成了家，才是真正拥有了天涯。”

“我看中的女子，不管她是闺中待嫁，还是有夫之妇，最后都会成为我的人。何况，你们听不懂吗？那只是准夫君，还没有夫妻之实呢。”

大海都被陆涯征服了，何况区区一名女子，众人又觉得应该支持陆涯。

“对对对，老大不要气馁伤心，不就是被女人甩了，失恋嘛，这种事我经常碰上，一年也就是经历个十几二十次！这次被她拒绝了，继续努力！终有一天，她肯定会抛夫弃子，拜倒在老大膝下！”

“什么叫老大被女人甩？那女人明明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主动送上门来，又摆高姿态，还是个有夫之妇，这不是故意耍人？”

陆涯是看上了人家的美貌，却没有失了心智，听到手下愤愤不平的话，突然目光冷锐，收了笑容，一把将手下的脖颈死死勾住，拉扯过来。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的话，没错，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我这家店，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不敢来。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绝不是偶然路过发现，她肯定知道了什么，特意来查探虚实！”

“啊！老大英明，看来这女人并没有夫君，刚刚是在说谎骗你，老大可以放心大胆去追求她了！”

被勾着脖颈的手下，气都快喘不过来，想着赶快拍马屁，让陆涯开心点，快点松开手。

“这不是重点，蠢子！”

陆涯白一眼手下，狠狠敲他脑袋瓜，才松开手，没把他勒死了。

“呵，重点是，这个女子的身份，绝不简单，有趣，非常有趣！”

陆涯大概推测，她要不是户部指示办事的女探子，那就是商会里面的人。

京城商会里有不少女性从商者的势力，她们在几名优秀的女子带领下，一直野心勃勃，蠢蠢欲动，想要成为京城商会的主流，想主导商会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