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乔金田在杂物间睡得全身发抖，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唐玉乐良心发现，要给他安排一个舒服的厢房。

一叠厚厚的被子直接塞到了乔金田怀里，不，几乎是砸在他脸上和胸口上，砸得他连人呢带被子又摔回去草窝里。

“本公主算是待你不薄了吧？这些被子可都是上等的棉花被、丝绸被，冬暖夏凉，盖着准能一觉睡到天亮。”

唐玉乐拍拍手，环视四周：“我走了，你盖上被子赶紧睡吧。”

唐玉乐走得潇洒，还哼着小曲子，看来她对于这个“善举”十分满意，心安理得回去倒头大睡了。

“公主给我安排个厢房不行吗？这天气越来越冷，我虽然不像你是金枝玉叶，好歹在乔府也有个床榻，有个房间，哪里至于睡在杂物间？”

他们乔府的下人都没有睡柴房和杂物间，他堂堂驸马爷，竟然天天窝在杂物间。

“哎，那可不行啊，睡杂物间睡柴房，那是我刁蛮任性，驸马爷稍有不慎惹我生气就被我处罚，是这样的意思。要是安排一间厢房给你，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分房睡’？传出去了，传到宫里去了，那些老臣子又是各种猜测，最怕啊，他们要说驸马爷你——不行。”

唐玉乐每次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把乔金田“睡杂物间和分房睡没差别”说出个天差地别来，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仔细想想总觉得就是唐玉乐在强词夺理。

乔金田听得耳朵一红，脸蛋一热，他就不信，那些老爷子敢说出这种话来，不怕老脸一红？

全都是借口，不就是唐玉乐想在自己面前显摆公主架子，想让整个公主府，甚至全京城都知道，他乔金田不过是唐玉乐眼中一个“下人”，让她不高兴了就要罚睡杂物间的“卑微之人”。

乔金田裹紧被子，唐玉乐的脚步声早听不到了，她心情愉快哼着的小曲子也听不见了。

莫名其妙，他就是有一种被唐玉乐丢下、被她抛弃了的感觉，相比之前，好像还多了几分背叛感。

那天夜里，唐玉乐明明对他亲昵了一些，主动拉他的手，轻轻敲他的额头，还跟他握手称志同道合。

他原以为，那一夜之后，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新的羁绊和感情，他们的相处模式会有所改变。

是他天真了，那一夜唐玉乐可能是多喝了两杯，也可能是自己无意间说的那番话正中红心，让她满意。

那一夜的温暖和亲近，只是唐玉乐给他的“奖励”，不，大概只是一点“施舍”。

唐玉乐没骗他，给的是上等好的被子，即便睡在草窝中，身子一下就暖和，只是他辗转难眠，总想不懂唐玉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忽而对他有柔情，忽而又对他那么冷酷？

乔金田抓着心口，这里头好像打了个死结，脑袋里来回盘旋的也全是“唐玉乐”的名字。

“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连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摸不着脑袋，这样怎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乔金田烦恼了彻夜，被小厮一句话就点醒了。

“嘿，找你出来喝茶，真是找对了！来，给你加鸡腿！”

乔金田扯下酱油鸡的大鸡腿放到小厮碗里，心情大好。

他纠结了一整夜，总是想不懂看不穿唐玉乐这个人，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知己知彼”的方向。

终日跟着唐玉乐，看她女扮男装在商会中如鱼得水，看她娴熟打理宫里宫外的物品流通，看她会见天南地北来的大商户们，除了不断感叹“厉害”，“优秀”，还有什么用？

他应该去打听唐玉乐在别人眼中的为人、形象，说不定更容易抓住唐玉乐的把柄和黑历史，唐玉乐又不是黄金白银，她再优秀也做不到人见人爱啊。

“驸马爷，我都听说了，你被当朝公主看中，公主亲自说非你不嫁的。”

宋流萤亲自提着一壶好茶上前打招呼，乔老爹还没有负债之前，跟他们宋家还是有一些来往的，偶尔也会带上乔金田到茶楼来。

乔金田抬头一看，这不是来了一个最了解“唐玉乐”的人嘛，虽然她最熟悉的是女扮男装了的“唐玉乐”。

“谢谢宋姑娘，这龙井的香味远远就闻到了呢。”

宋流萤给乔金田和小厮倒上热茶，乔金田一边夸，一边装作四下张望：“老板把【百乐茶楼】的老店交给宋姑娘，果然是明智之举啊，瞧瞧这门庭热闹的，茶叶的质量越来越好，烧鸡的花酒气味也变香了，带着这鸡肉的口感也愈发鲜甜。”

“说起来，还得感谢唐公子，他帮我联系了江南一家花酒酿制，他们家自有花田，大山里种出来的百花极为清香，酿制成花酒，气味就更加香甜了。”

一提起“唐公子”，宋流萤的笑容都变甜了，乔金田嘴角悄悄一扬，他当然知道，唐玉乐“做过的好事”，一件一件都记在他的小本子上呢，那本《公主观察日记》。

“这位唐公子，我印象中是外地人？他是上京从商的吗？看起来年轻有为，很有商业头脑的样子啊。”

乔金田喝着茶，像是随口一提。

“正是如此，唐公子为人沉稳冷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慎重周全思考，做出让商户们都认同的决策。他虽然上京时间不长，却已经完全熟悉我们京城商贸运作了。”

宋流萤说起“唐公子”就滔滔不绝，从他的气质、头脑、口才，再到他的细心体贴，发现乔金田认真地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哈哈，我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呢，也不怕驸马爷笑话了，我确实对唐公子很有好感，他给我提了许多有用的意见，还鼓励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经营茶楼，招募那些有一技之长、又需要一份工作的女子们来茶楼演出，没有他的鼓励和支持，我肯定实现不了这个梦想。”

【百乐茶楼】一直有搭建舞台的传统，只是以往这个舞台只属于男子们，有说书先生，有吟诗弹奏的才子们，也有现场挥洒笔墨的书法绘画家。

自从宋流萤接管了最老字号的【百乐茶楼】，她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募女子来演出，女子也有才华横溢的，能说书能吟诗弹奏的，能挥洒笔墨的，能歌善舞的。

“我爹算是开明，能把我们茶楼最老字号的老店交给我打理，商会的人背后少不了冷嘲热讽，他只是笑着说，‘我女儿最像我，又最不像我，我很期待她会怎么经营这家店’。可是，就算我爹再开明，我要打破的传统是他立下来的。”

【百乐茶楼】招募女子上舞台演出才艺，消息一传开就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有人直接把难听话甩到宋流萤面前，说她“助长歪风，让女子们不懂得守妇道”，“跟男人抢饭碗，不要脸了”。

也有人备着小板凳和瓜子，随时看好戏，就想着等宋流萤把茶楼经营不善，把她赶下台，赶出商会。

“我爹也不敢跟所有人为敌啊，那时候我真的犹豫了，也害怕，怕自己让我爹失望，怕自己把这家茶楼搞砸，是唐公子告诉我，对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才能证明那是对的。”

宋流萤说着“唐宇”给她带来的力量和陪伴，一路陪她挑选上台演出的女艺人，一路陪她研究茶楼引进的新茶叶和花酒，改良一些小菜的口味，满脸的甜蜜幸福。

“听起来，这位唐公子对你真是无微不至，温柔深情。”

乔金田苦涩一笑，急忙端起茶杯来掩饰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唐玉乐在宋流萤面前那么体贴温柔，事事为她着想，乔金田心里竟然酸溜溜的。

高冷无情又刁钻任性的唐玉乐，只是对自己展现的一面，对喜欢的人，唐玉乐就不是那副模样了。

唐玉乐总不是真的不好男色，喜欢宋流萤这样跟她一样热心事业的女子吧？

“宋老板！伴奏的徐姑娘还没到吗？”

准备上台演出的歌女把宋流萤喊过去了，她急忙去处理，又有几位商会的人来捧场，她又转身去安排包厢、吩咐后厨要少糖少盐照顾商会会长。

乔金田悄悄瞥一眼宋流萤，她一会忙着招呼熟客，按着客人们的口味吩咐后厨，一会又跟上台表演的女艺人们讨论事宜，精明能干又自信优秀。

无论家世还是自身能力，宋流萤直接甩了自己八条街，她要是男儿身，跟唐玉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什么样的人算得上跟唐玉乐志同道合，宋流萤这样的才有资格吧。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我连宋姑娘都比不上，还是堂堂男子汉呢，也许那些人说的没错，我乔金田除了脸还能看，就是个废物，再努力也是难成大器。”

本来是想通过打听唐玉乐在外的为人，要是其他人也对她发表差评，也说她是个挑剔尖酸刻薄的人，是个高冷的人，是个忽冷忽热的人，乔金田还能释怀。

结果从宋流萤口中了解到唐玉乐更多美好，乔金田觉得这是给自己找打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自己找宋流萤来打听她的心上人“唐宇”，根本就是给自己来一个双重打击。

“公子为什么要跟宋姑娘比呢？宋姑娘一出生就是【百乐茶楼】的千金，富可敌国的千金小姐，就像公主，人家那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你再努力也比不上啊。”

小厮津津有味嚼着大鸡腿，瞎说着大实话，乔金田一时间不知道该怨自己让他吃得太饱，还是佩服他这么能说会道、一针见血。

“这破嗓子是要收买人命呢？嘿，我看看，原来是那个被悔婚的扫把星女人啊！”

几名莽汉扯着大嗓门，一进来茶楼就大呼小叫地吓唬其他客人，逼近舞台，指着台上唱曲儿的女子辱骂一番。

“少、少爷，这些人是不是来闹事的啊？”

小厮抓着鸡腿瑟瑟发抖。

“你对着我瞎说实话那会，不是挺犀利，一针见血的，怎么对着别人就糊涂了？这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是来闹事的！”

乔金田下意识地开始捋起袖子，看来，自己好好展现一番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