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见姜执宜只沉默着望着他，陆绥低声浅笑。“你拿这本账簿难不成想去威胁太子殿下，姜执宜，你不觉得你所为过于令人匪夷了吗？”

姜执宜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大人不愧是锦衣卫里的佼佼者，只不过我未曾想过要拿这本账簿去威胁殿下，我是想……交给大人你的。”

诏狱内陡然沉默了几分，姜执宜知道，方才她所说的这些话倘若传出去，东宫绝不会轻饶她和姜家，但是她要赌，赌陆绥只想要事情的真相，而不在乎得到事情的过程。“姜执宜，我与你从未有过交集，你凭什么相信我，笃定我不会交给太子呢？”

“因为，除了大人，我别无选择，唯有大人，能将账簿送到御前。”

姜执宜对上陆绥的眼睛，看向他的目光里赤诚，明亮，好似不掺杂任何旁的目的。陆绥身形微微一怔，“姜执宜，别忘你的身份，不惜拿姜家做赌，你可知一旦事发，会是何等下场？”

“大人，我也希望您能记得我的身份，我是未来的太子妃，您不明不白将我绑来诏狱，姜家、东宫、甚至是贤妃娘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我救出去，您，还能将我困在这里多久呢？”

陆绥走至姜执宜面前，“姜执宜，你在威胁我。”

“大人，不消片刻，殿下定会带人前来救我，可他救的不是我，而是他的权利高位，这是执宜顺水推舟送给您的一件功劳，这本账簿的来源道不明说不清，若您说是我一介女子谋划得来的账簿，不仅难以说服朝中众臣，更难以让陛下信服，陛下只会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联想到党争，您是锦衣卫，锦衣卫是陛下的一把利刃，您不想做那把捅向自己的刀刃吧？”

陆绥沉默良久，“你想如何做？”

“想来殿下会伪造一本账簿，里面的笔笔账目皆指向骆府，一个被弃用的棋子，唯一的用处就是承担下所有的罪责，而这又是殿下主动送来的账簿，皆有人证可证，您可以选择呈上太子殿下的账簿，也可以选择呈上这本真正的账簿，无论大人如何选择，骆府必将倾之，而雍州百姓，可救。”

只见陆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手中匕首的刀柄，语气冷冽道：“真是嚣张至极，一介女子，竟妄想算计当朝的太子殿下。”

姜执宜忽略他这话，“圣上命您彻查骆府贪污一事，您恐怕很是头疼吧，查得干净，便牵扯到了未来的储君，若是您查得不干净，又惹得清流一派连连上奏弹劾，而您若是交出任一本账簿，便只需挨一顿未查清事由便将我带入诏狱的板子，诸事可解。”

陆绥眸光久久凝于姜执宜身上，“姜家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你身在诏狱，纵有再好的谋略，也得先过我锦衣卫的规矩，十四，用刑。”

姜执宜抬高声量，“大人！”

只见陆绥背过身去，微微侧头道：“我说过，没有人可以从诏狱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十四闻言握紧手中的皮鞭，狠狠朝姜执宜劈来，只这一下，就令她的眼前一片昏黑，周身冒出细密的冷汗，身上霎时一顿火辣的烧痛感涌上来。许是因为审讯的原因，陆绥今日并未穿着正式的飞鱼服，而是一身黑衣，头戴玄色软角幞头，乍一看唯有腰间那黑色纹银带上缀着的一块瓷白双鱼玉佩稍作装饰。“十四。”

那名唤十四的锦衣卫略微犹豫了几分，还是再次举起长鞭狠狠落下，姜执宜死死咬住嘴唇，整个嘴唇因剧烈的疼痛而控制不住抖动着，灼烧的痛感令她的呼吸微弱艰难，在浑身的颤抖中神思恍惚，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姜执宜此时已觉气息微弱。“大人，若是骆家……骆家的这本账簿不能上达天听，雍州的百姓，就不能摆脱困境。”

陆绥眉眼微微一动，“姜执宜，你总不会如此心怀天下，为了青州的百姓不惜赌上姜家与东宫作对？”

姜执宜张了张嘴，几番出声未果，嘴角处缓缓溢出粘稠的血色，滴落在衣衫之上，十四高举长鞭再度将要落下，却见陆绥眸光微微朝他一瞥，顿时撤了手中的力。“大人……就当给雍州的百姓一条生路，也给我一条活路。”

姜执宜声音漂浮，大口喘着气，陡然对上陆绥那双狭长锐利的黑眸，这京都皇城，天子脚下，除却王公贵族，清臣名流，万家百姓外，还有一类人，常年经于糜烂腐朽，污垢阴鸷的牢狱内，他们隐匿穿梭于罪孽之处，以窥得天下万般俗事，一个为皇权集中统治所服务的特务机构，于文人武将的眼中不过都是些卑劣不齿之徒，而这样杀伐果断，唯皇命是从的冷血之人，却在阴暗湿腐的诏狱里，佩了一块君子之玉。姜执宜在赌，赌陆绥似那块佩在腰间经于阴暗湿腐的君子之玉一般。陆绥，会帮她。整个诏狱突然亮了起来，只见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中举着火把疾步闯入牢狱，硬生生将方才阴暗沉闷的牢狱照得明亮通透。“执宜！”

是……是姜宵，姜执宜眼眸将阖，心道姜宵总算来了。“陆绥，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只见说话之人一袭青色长衫，墨发被色泽白净的玉冠高高束起，来人容貌俊朗，眉宇间不似陆绥那样锋利，而是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隽秀之气，几个拉扯姜宵的锦衣卫散开，陆绥无视越过姜宵，径直走到他身后站着的另一人，颔首恭敬道：“太子殿下。”

而后才又向身旁的姜宵行了个揖礼，“姜公子，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陆同知。”

那道声音不似那日听起来温和，言语间透着一股久坐高位的凌厉之气。“夜已深，殿下入诏狱可是有何指教？”

萧重华微微侧眸，身后便有人给陆绥递过去一本账簿。“陆同知翻遍骆府想要的东西，本宫给你送来了。”

陆绥接过那本账簿，垂眸随意翻阅了几页，指尖只摩挲了账簿内页的边角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定论。“多谢殿下特意送来账簿，十四，给姜小姐松绑。”

听到这番话，萧重华的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慢，转而又见他复笑道：“陆同知辛劳了，深夜还在忙着审案。”

陆绥神情淡漠，“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