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二十二年，小雪。“雍州八百里急报，速开城门，速开城门！”

喊话之人骑了一匹难见的赤兔马，正从衮州城门前的官道疾速而来。城楼上的将领一眼便看见那匹马身躯火红，疾跑时马头上的鬃毛迎风凛凛，四肢强健有力，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便觉利落响亮。“雍州急报，速开城门！”

转眼间，远处的小点便已近在眼前，那送信之人一身秋时才穿的薄衣，在冬日冽冽寒风中看起来分外违和。见城门紧闭，送信的人牵住马绳，以为年关将至，城中严查严守，便伸手摸索去寻公符，而他那双手虽有手衣挡风，指尖却已被冻得红肿，密密麻麻全是结了痂的冻疮，因而几番寻找未果。待他摸索一番寻到后，急忙张开大臂，高举公符，示意城中守将放行，却不想刹那间一只羽箭如飞星般直直嵌进他的胸前。这时，衮州城的城门才缓缓打开。“这姓罗的是怎么搞的，竟让雍州的人能偷偷跑出他的地界送信，若是让太子殿下知晓，他还想不想要这顶乌纱帽了。”

那领将一边走一边冲着身边的人一顿厉声呵斥。“大人，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枚公符还有一封奏疏。”

那领将拿过奏疏只草草看了眼便扔给了一旁的人，满是不屑。“写的尽是些文绉绉的酸话，老子最看不惯这些读书人张口闭口天下道义的。”

说罢他的目光便凝聚在那匹难得的赤兔上，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上手摸了摸马鞍，边吩咐人道：“速去给殿下传信，就说雍州的事瞒不住了。”

京都遥遥十里之外皆缀满了明灭跳跃的烛火，幽暗的天空中缓缓铺开无数盏孔明灯来。姜执宜一人立在流水人家旁那石桥投下的阴影处，入夜的凉风轻拂起她的披风，硬是让风吹得鼓鼓囊囊，直到河的那头缓缓荡来一叶扁舟，扁舟之上站着位头戴草笠身着青衣的执桨老人，旁边立着一清隽公子，那人一身白衫，质地不算上乘，但胜在极为白净无瑕，衬得他更为温和淡雅。“孟公子，闻你前日高中，还未贺喜，如今你已是京都鼎鼎有名的状元才郎了。”

孟绰向她行礼，嘴角含笑，“姑娘说笑了，若不是姜大人提携，小生恐未能有今日之喜乐。”

“我已为公子备下一份贺礼，愿公子日后仕途平稳，万事亨通。”

孟绰嘴角微抿，言语恳切。“小生能于中秋之日，得见姑娘一面，已无……缺憾。”

只见孟绰身后的灯火交相辉映，瞳孔漆黑如墨，盯着姜执宜许久，那双狭长幽深的黑眸中，此刻似乎只容得下她的身影。姜执宜羽睫轻垂，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圣上前些日子赐婚于我，入东宫为太子妃，明年初春礼成，孟公子，我们的缘分，我想大概止于此了，日后得见，小妹可否称公子一声兄长？”

姜执宜侧眸看向身旁不染纤尘的男子，微微垂眸，并不敢对视于他。孟绰看她一眼，语气平和，“这是执宜所希望的吗？”

“是。”

听见姜执宜不迟疑地回答，观她神色不似作伪，孟绰再次恭敬行礼。“不论何时，我都会是执宜最信任的人，也会是姜家最信任的人，但……孟某并不想成为你的兄长。”

姜执宜似是早知他的回答，浅笑道：“既然如此，愿公子漫漫人生岁月中，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东宫屡番涉入朝政，乃是非之地，万望珍重。”

姜执宜望着孟绰乘舟远去，终于意识到，彼此都走上了那条自己厌恶的道路，从此往后，她为君，孟绰为臣。初见孟绰，正逢金陵微雨，那个湿了衣衫的公子略显狼狈地站起身，他转过身来，恍若有东风拂过，树梢的枝丫起伏似烟霞滔滔，而他凛凛眉目与姜执宜遥遥相视犹如山水相逢。远处笛声传来。巍峨层峦的檐顶上，那人背对着身后明灭起伏的万家灯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覆立在竹笛之上。笛声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震，姜执宜正沉浸其中，身后却传来一道尖厉刻薄的女声。“哟，这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吗？”

回身看过去，只见那人身着湖绿色宫装，正是今年新到的苏缎，上面精美绝伦的纹饰想来也是请有名的绣娘所绣，姜执宜欠身行礼。“郡主，许久未见，您的气色看起来比那次落水前好了许多。”

柳清婉冷笑一声，“姜执宜，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次我落水，难道不是你和姓沈的一手策划的么？”

姜执宜微微抬眸，那双明亮的眼眸毫无畏惧地看向眼前跋扈的女子，步步向前，冷声道：“郡主您既然还记得，就不该来招惹我们，纵使您是柳王府的人，若敢在背后疯言疯语，中伤他人，我姜执宜也不是任人欺压的性子。”

柳清婉面露不堪，“你……你别以为高攀了太子殿下，就可以对本郡主无礼。”

见姜执宜转身就要离去，她有些恼火地叫喊道：“你以为太子殿下是真的想娶你吗？你不过就是个……”话未说完，便被柳清婉的贴身侍女打断。“郡主，我们该回王府了，天色已晚，莫要让王爷担心您。”

柳清婉面露不善，厉声呵斥道：“我这才刚出府，回什么王府。”

姜执宜抓住她话中关键，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不过是什么？”

柳清婉见身旁侍女冲她摇头，“……没、没什么，本郡主懒得与你这个跳梁小丑多废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她便不再多言，急匆匆离去。